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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爷

2022年01月01日 10阅读 来源:黄山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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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曾正

晨起,打开手机,见老乡发来一则短信:寨上狗死了。我心有戚戚,但无太多诧异。常言:山中常遇千年木,世上难逢百岁人。上了年纪之人,迟早要去的,只是时间问题!何况年且八旬的狗爷几十年来独居深山老林,过着清苦生活。

狗爷是我对他的称谓。狗爷与我有些沾亲,曾拜我奶奶为干姐,我父亲管他表舅,我辈本应喊他狗公。狗公听起来粗鲁不雅,于是改叫他狗爷。狗爷祖祖辈辈世居在仙寓山麓一个叫寨上的地方,单家独户,方圆十里无人烟。幼时常听外公说:狗爷祖上家境殷实,原属大户人家。房舍地产多多,家中帮佣不少。狗爷是独苗,自幼娇生惯养,自然没有多少规矩。三岁看大,七岁看老。狗爷自小死懒,常躺摇床之上吃喝,饭来懒张口,衣来不伸手。可狗爷上人德性好,在当地口碑极佳。过往路人常留吃喝住宿,连要饭花子也不轻意怠慢。可到了狗爷这辈,坐吃山空,渐逐衰落。解放以后,他本性难移,惰性难改,言必玄论,专心礼佛,不闻俗事。邻村几个革命青年放言:再不好好干活,就代表革命组织烧你的老巢。人们也许低估了狗爷的智商,狗爷是好样的,他根本不理睬这套唬人的把戏。可是,动荡年代的人们极易冲动,他们说干就干,有一天还真把狗爷房子给点着了。然而革命的烈焰一发不可收,大火将寨上的半边天给染得通红,火烧了一天一夜。本想吓唬吓唬狗爷,不料火势太猛,无法扑灭,只好听任如此。为首的革命青年,因革命过“火”,被公安机关关了半月之久。

英雄难以被击垮。房子烧了,家没了,也不见狗爷有多少伤心。后来,村邻惦着狗爷祖上的恩德,大伙主动上门,帮衬狗爷盖起了两间土房。土房不大,但能遮风蔽雨。房子盖好后,狗爷很少住,他在离家两里远的一个坪坝上另起炉灶。人们不解,后来发现他居然建的是庙堂。小庙建好后,一人独处。老婆孩子也不管,成天学佛学、诵佛经、雕菩萨,从不干农活,就连大忙的茶季也是如此。人们都说寨上

“狗”恐怕有毛病。政府有关部门派人多次上门做工作,劝其劳动致富。狗爷说: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他听命于西峰大圣,他来世间就是要普渡众生。狗爷天南地北神侃一通,来人无言应答,只好打道回府。改革开放以后,人们更是一心向钱,无人再去理会狗爷。从此,狗爷醉心佛事,雕塑大小菩萨近百,如今西峰古刹供奉的西峰大圣正是出自其手。狗爷雕菩萨用料多为酸枣树,此树材质好,难以变形,也不易开裂。村人砍酸枣树赚钱,狗爷用它雕菩萨。狗爷的雕工我见识过,远观尚可,细看还欠火候,算是差强人意,毕竟他不是专业雕刻家。他雕菩萨也没样本和蓝图,凭着想象来,有这样子已是非常不易了。

至于狗爷到底懒不懒的问题,我一直持有怀疑。狗爷聪明,世间好像没有他不会的活儿,木工、篾工、缝纫、理发、相面、风水,他都能干。据说年轻时一家人的衣服都是他亲手缝制的。狗爷不稼不穑,日子过得紧巴,妻子过逝女儿出嫁以后,主要靠低保过活,但人们也没发觉狗爷有多少不快乐。即便狗爷生活拮据,日子清苦,但他乐善好施,有求必应,赛似活雷锋。“狗叔,我家火桶坏了”,“好,明儿帮你修。”“狗哇狗,哪天帮我打几个小凳子,”“行!”“狗公,这些年家运不旺,我爸叫我跟你说,择日帮我爹爹的坟重迁一下。”“照!”我印象特深的是,村里有位老人生了疖疮,无钱上医院治,烂得不能见人。狗爷为他吮吸脓毒,嚼草药,帮他敷,大伙看了躲得远远。平时村里好像没他这人,一旦有事又缺他不可。用我外公的话:“婚丧之事,必有‘狗’影。”特别是给亡人穿老衣、迁坟捡拾骨殖,非他莫属。但也有大户人家不兴狗爷这一套,不想让其插手,便另请高明。可狗爷热心非常,不请自到,祥林嫂般不知趣地在旁边指手画脚,说三道四,直至东家发了火,他才噤了口,涨红着脸,歪在一旁。

狗爷高高的个儿,头剃得青光贼亮,常年青衣蓝褂,外加一条粗肥短裤。他从不穿袜子,到了隆冬腊月,也只着一条单裤,裤腿短得出奇,小腿一大截露于寒风之中,让人心生寒意。听人说狗爷当年对我大姨有些意思,可最终没能成为我大姨夫,我想多半是我外公的主意。外公对狗爷祖上感恩戴德,称赞有加,从他的话语中不难判断,他蹭吃过人家不少酒肉。但外公对狗爷的态度是轻蔑加歧视,从不说他半句好,有点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味道。狗爷在当地不太受尊重,许多小辈直呼其名,他也不恼。也许是习惯了,也许是他知道他没有多少资格去责备别人,也许是他心怀佛家大事,哪拘人间小节。狗爷信佛,但不斋戒,照吃猪肉和荤菜。狗爷读书不少,在当地是少有的文化人。他说起话来,一会天上一会地下,一会春秋一会战国,让人很难赶上趟。狗爷的话总有些玄乎,但他的知识渊博,天文地理,好像都知道一些,就连历史人物的一些趣闻轶事,他也能说出子丑寅卯来,有时你也就不得不信服他了。何况他说得总是那么一本正经,说得煞有介事。狗爷是一个有故事的人,我喜欢跟狗爷谈天,我试图进入他的内心世界和灵魂深处。有一次,同他谈及西峰寺的历史和他的故事,他郑重其事地说:“我有一事开罪了西峰大圣,大圣不能原宥他,一直在惩戒他。”他说的那则花边故事,我早有耳闻,只是有几分好奇。一个信佛之人,连自己的妻子也不太搭理,却在一次回庙途中,帮一孕妇成功接生,且是光天化日之下。对于此事,狗爷说他从未后悔,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狗爷像是神人,有些仙气,也有些邪气。看他不能用常人的眼光,他似乎与佛结了缘,与西峰大圣融为一体,也许他就是大圣的替身和真正代言人。

狗爷虽不管家,他也有后人,他生有两个女儿,大女儿同我年纪相仿。有一年暑假,我随姑姑到寨上帮生产队看玉米,同他女儿一道玩耍,摘野果,做游戏,扑蝉捉雀,很是快乐了一段时光。然而乐极生悲,我在陡峭的玉米地山棚边,失足跌下了岩畔。口被豁开两道口子,牙被崩掉两颗,一个多月不能张口说笑。姑姑咬定是狗爷女儿推我下畔的,我自己的确也说不清,不置可否。至今想来,这也许真是我的不该!两人玩得亲密无间,她没理由戏弄我,要加害于我!也许我真地错怪了一个有口莫辩的纯朴小姑娘!如今她早已远嫁他乡,这事我也没法真正跟她探寻究竟。在这个事情上,狗爷到底是啥态度,至今想来非常模糊,好像狗爷置身度外,压根儿就不知道此事似的。也许那时他正在自建的小庙里,雕刻着心中的偶像,根本不管人间的俗事,更何况这挠人的烦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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