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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爸

2022年01月01日 10阅读 来源:黄山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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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晓雪

20岁前我对我爸没啥感情,他养我,给我饭吃,给我书读,骑自行车带我,若刹车夹住我的小手不会先查看伤情,会骂我为什么这么蠢;感冒夜咳特别厉害影响他休息,第二天一大早会阴沉个脸地带我去看医生。他从来不像我妈,无论人家给啥东西吃都会留给我。他没有的。

那时候特别盼望他出差,可惜偏偏不,一个修机器的工人,哪有那么多外出的差事。他还爱打牌,竹子做的麻将,和他的拇指头一般大小,哗啦呼啦响;有时会神气地指着两对“三万四万五万”对我说,看吧,这就叫“一把刀”。他打牌入迷的时候连我这个唯一的小孩都不管,我妈上大夜班只好带我到车间睡在长条凳上,清早下班回家和我爸唇枪舌剑乃至大打出手。

我爸不怎么说话,宽肩厚背,单眼皮,脸黑,神态不温和。同学来家玩喊他“丽萍爸爸”,他眼皮都不抬地在喉底“唔”一声,于是大部分同学就说我挺怕你爸爸的。我妈就特给面子,问人家爸妈在哪里上班啊,考多少分啊,你这条裙子哪里买的呀,边说还边洗个西红柿递过去。偶尔,他也有兴致好话多的时候,这个时候他会说,你们不要找吴丽萍玩,她数学那么差,会把你们拉下水。我惊诧到绝望地望向他,他继续说,呶,你要不好好把数学搞上去,我让大家都不要和你玩!

整个童年我只和母亲联系紧密情感深厚,时常觉得这个家有妈妈和我就够了,父亲太多余,他既不会带我玩,也不会和我说温情的话语,他自己想吃西瓜才会买西瓜,自己热了才会买电扇,自己想看《霍元甲》才会买电视机,生活里的一切都是围绕他的意愿行事。学校里要求学生穿白衬衫蓝裤子,大扫除带脸盆抹布,周五春游要买零食,组织看《开国大典》要交五角钱,他通通不管,一概是妈妈操办。那时候我觉得如果失去妈妈我也不会活下去,没有妈妈的世界一定是一片残垣断壁,站在废墟上的自己也一定是这个世界的孤儿。

对于我是个女孩的事实是他一辈子的遗憾,他觉得男人就应该有个儿子。在他那里,女孩遇事是没有能力担当的,只有男孩才是磐石,稳实,妥帖,叫人放心。所以,即便我现在人到中年,在父亲嘴里仍还是个“小鬼”,这个“小鬼”即是一切天真,怯弱,依赖,不谙世事的代名词。

父亲几乎不知道我这半辈子经历过怎样的心路,他从不问,我从不说。我生活里发生的一切后果他只能靠猜想,然后会轻描淡写给我一个未来的建议。

亲情的挑子是在他与我妈分开后突然平衡的,并且每一年都会有分量往上加。刚分开那些年,我爸还没50岁,血气还在,身体康健,对过往横眉冷对,对未来信心十足。只是他不知,若自我沉默乖戾的性格不改,未来又怎会岁月静好。

每一次和爸爸相处都很尴尬,我死命地搜索一切与我两有交集的话题,若我停下,风就会停下,影子会停下,时间会停下,世界会停下。爸爸不疾不徐,喝酒,剥花生米,剔除鱼刺,除了沉默还是沉默。我开始觉得在乎一个人是那么累,而且,无论我做什么似乎也唤不醒他对我的爱。

奶奶在世时曾安慰我,你爸心里有你;后来我叔叔也说,你爸对你其实是很欢喜,只是不言表。可是,不言表干什么?!喜欢就要言表啊,我需要一种铿锵的爱,一种有力量的爱,让我知道,让全世界都知道,我爸是爱我的呀!

我爸是个自律性特别强的人,生活里几乎不求人,只要日子能往下走,牙齿咬碎也是一个人。但凡事都有两面性,这样自律的性格势必造就了他孤僻抗拒的另一面,他不敞开家门,也不敞开心门,无论有多黑都一个人走,沉着脸,阴郁地走,世界越走越窄。

父亲常年的孤僻,抗拒,对世事的不甘心,对自我经历的哀伤终于召来了气势汹汹的病痛,自2000年开始,每隔五年一次大病,全是动刀的大手术。在无能为力的病痛前父亲终于败下阵来,而在他每一次的身体裂伤前我亦感到前所未有的疼痛。

我对父亲的疼惜更来自于他的孤独。与母亲分开后20多年,他都是一个人。“无人与我立黄昏,无人问我粥可温”,这样孤寂的20年,已是人世最苍凉。我从来也不想来世再做我爸的女儿,我只愿我爸来世能有一个懂他的女人陪他一生,生很多很多儿子,再没有无助的时刻,一大家人丁兴旺,不遭人欺凌,更不遭命运捉弄。

记忆里真的没有太多父亲与我温情的记录,我的名字是父亲取的,当年县文工团有个女人叫丽萍,可能他觉得人家长得好看有气质,希望我也能朝着她那个方向走;可是到了后来我自己改了名,他至今也没说什么,有不知情的人问,你是因为你女儿长得白,所以给她取名叫晓雪吧,他也浅笑着点点头。我很感激我爸。

去年一场大病,令我爸至今都瘦骨嶙峋,再无昔日风采,每次看到他青筋突爆脸颊深陷的样子都难过万分。安慰他的话变成了“和你一个病房的某某上个月还在化疗”“隔壁病房的某某去年‘走’了”,“谁谁才40几岁就得了癌症”。我只想让他知道大病之后能活下来是幸运的,一定要积极面对,我不想失去我爸,哪怕我爸仍旧是沉默的,固执的,仍旧不习惯与我话温情,但只要在世上有一句“爸爸”可叫,便也是幸福。

每周六下午我会去陪爸爸吃饭和散步,冬天自南向北往热闹的城区走,夏天会走柳树依依微风拂面的江边。路上我爸遇到的每一个熟人,我都会百倍热情地和他们招呼,夸张的笑容和问候里藏着我对我爸太多的愧疚,我想告诉每一个人,我是我爸的女儿,我从未放弃过我爸,我爸不是一个人。

我爸脾气虽犟,却孝顺,是奶奶最喜欢的儿子,所以有时候也想,如果真有一天我爸不在了,先去的奶奶一定会安排好一切照顾他吧;想到这里,环顾我爸一个人住了20多年的两居室,旧的沙发,旧的床铺,旧的窗子,豁了边的碗,掉了瓷的缸,地上一套渔具,抽屉里一本《化肥厂工人手册》,一时间,眼泪扑簌簌掉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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