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账房先生

2022年02月17日 10阅读 来源:黄山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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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休宁 江伟民

账房先生虽说是门手艺,却任谁也不能凭此赚钱吃饭。因此也就没有归结到《手艺人》章节。只把它当作民俗人情来叙述。是为题记。

在农村,红白喜事可是村里头的大事。红事也就是喜事,诸如讨媳妇、嫁闺女、屋下架(新屋落成)、做寿一类;白事也就是丧事,大抵指死人出殡之类。若是死者上了八十,或接近了这个年纪,也可以当成“喜事”办了。无论是红事还是白事,几乎是要整个村子所有的男女老少出动的,一边是贺喜或吊唁,一边是出劳力帮衬。少则数十人,多则一两百人,如此宏大场面,没有一两个有头有脸有威望的人主事,恐怕是不行的。而那些被东家郑重其事地请来的管理者,统称为“账房先生”。

一般来说,账户先生为两个人。在婚嫁场合收取礼金,一个记帐,充当会计角色。一个管钱,管绸缎被面,充当出纳角色。若是丧事,则负责收取金银香竹纸等丧事四色礼。一些亲近人家或至亲好友,也会送上绸缎、现金和其他礼物。

账房的职责还有很多。一般是办红白喜事的头一天,东家就要把账房先生请到家里来吃晚饭,商谈着操办事宜。账房则根据东家的操办规模,决定雇用多少劳力做事。大到所有开销物品的采购,小到厨房里每一个菜肴的具体做法,事无巨细,必亲力亲为。

在农村诸多大事中,喜事的账房先生是最难当的。而难就难在排座次上。若是一个座次没有排好,就会弄得掀桌子打板凳,甚至不欢而散、多年亲戚老死不相往来的不良结局。这样的事在一个讲究礼数的徽州农村虽不多见却是难以避免的。因此,账房先生肩头的担子并不轻松,非一般村人所能胜任。

记得奶奶做70大寿的时候,就闹得不可开交。那时候我也读了小学,算是懂事了,亲见了那个闹场的过程。闹事的是爷爷的亲外甥,我们喊他表伯林的人。爷爷本来就是一条源里的老账房,可自家的事却也不好自己做主,依着农村规矩请了年近六旬的老德来帮忙。农村里有“舅舅贺寿外甥大,丈母贺寿女婿大”的规矩。奶奶没有女儿,大伯却在一年前认了一个曾经到队里插过队的女知青为妹,这就算奶奶有了女儿,两家有事没事的走得也挺近,到了寿诞之日,知青的丈夫以女婿的身份坐了宴席的头把交椅。在安排的时候,老德犯了嘀咕,还问过爷爷及父亲叔叔们,大家一时也难以决断。本想等表伯林来了之后与他商议着办。可一等等到午餐开始的时候,表伯林还没到,于是爷爷说不等了,开席吧。正当大家举杯庆贺的时候,表伯林到了,后头跟了他的大女儿和两个儿子。账房立刻安排他坐了次席。一餐饭虽说吃得顺利,表伯林却明显有些反常,只一味地喝酒,真有来者不拒的味道。饭未吃完,人就醉了。表伯林等的就是醉酒时刻的到来。只见他趔趄着身子,离了席位,走到坦上,便下跪叩拜起来。

贺寿早说也叫拜寿,却不兴真的跪拜。若是一些年纪尚轻者,被人跪拜了,就叫折寿,也可以理解成跪拜者在诅咒被拜者,在村子可是大忌。表伯林一跪到地,众人立即前去搀扶。表伯林一概不理,谁搀扶就拜谁,惊得大家纷纷躲避,怕被这一拜拜去了阳寿。父亲、叔叔也去扶,表伯林一反常态,指着父亲骂野种,然后又把矛头对着我,似笑实癫地一概辱骂了去。父亲脸色一变,迅速离开了。由于是抱养关系,父亲本来就觉得矮人一等,今又被亲戚指了鼻子骂了一通,心中气闷却又不好发作。我的两个叔叔都是老师,特别是大叔叔,说话总是轻声细语的,从不动怒。这一次禁不住发了火,与小叔叔一人一只胳膊将他架了直往门口摔去,并大叫一声“滚”,算是为父亲出了气。这是大叔叔为数不多的一次动怒,也是我仅见的一次动怒。只是这一闹,亲老表的竟然多年不再走动。甚至爷爷去逝时,表伯林也没有过来吊唁。多年后,我在乡下代课时,一次学校运动会在姑婆的村子里举行,顺道去看过一回,之后姑婆辞世便与表伯林一家断了来往。想来还是那次贺寿时留下的难以跨越的阴影吧。

父亲是村里的老账房了,对于婚宴寿宴的座次排名更是烂熟于心。就说婚宴吧,说起来有句口诀:一舅舅二姑夫三排师傅四媒婆。若是男子结婚,头天夜里坐头把交椅的是娘家舅(新娘舅舅),第二天中午的头把交椅才是新亲舅(新娘的兄弟)。可有的女方家人并不认这个理,仗着嫁女儿的优势,提一些无理要求。父亲总要在头几天去对方家中与人交流,说一些没有天哪有地,没有地哪有家,没有娘家舅那来你家婿的道理。大抵对方也就认了这理。真有不认的,父亲也是个强硬的做派,放话说,今天就是他说了算,有气要撒有理要讲事后找他便行,谁要是酒席上闹出动静,他必率全村人一起维护秩序。更狠的话就是,你都把女儿嫁我们村了,该不会想让她一辈子不得安歇吧。女方一见男方账房强硬,便也只好打消念头,聪明一点的,说一句入乡随俗,你怎么安排怎么好之类的话。

村里江振林的三儿子结婚的时候还是闹出了大动静。包括父亲在内的众多有声望的账房在座次安排上竟然没能摆平事态,午饭拖到了下午两点还不能开席,最后不得以只好在一张八仙桌上铺上了圆桌面。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圆桌,虽然一个小肚饿得不行,却知道了圆桌是不分大小的。既然大家为一个座位互不相让,干脆换了圆桌了事。这也是我所在的村子里仅有的一次圆桌婚宴。这不像现在,酒席安排在了饭店宾馆,做首席的是一对新人,账房也由新人自己替代了去,饭店门口一站,来者送上红包,一股脑装了,回家再去登记整理。

我的村人后来大多把家安进了城里,也就在城里办酒席,可还是坏不了账房的规矩,总在门口摆一桌子,请上亲人或朋友,代行账房之职。这个时候的账房相对来说是轻松的,只是负责记帐收款罢了。座次更不用安排,除了几张正桌,大可随意选坐,哪桌坐满了,上菜开席。

还有一点是需要补充的,农村里一家账房先生当好了,东家还要拎上烟酒一类的东西来答谢账房。这一习俗,至今未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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