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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郑刚

很长时间，我一直以为父亲是一座永远不会倒的山，是那种百折不饶的苍松翠柏，是我的依靠。父亲平时就寻寻常常地忙碌着，没有什么出色的业绩和惊天动地的壮举，从来没有被鲜花和掌声包围，最大的能耐就是家外院内没有闲着的时候。还有一个被人赞许的是不饰炫耀和显摆，顶多是高兴时候，嘴里喃喃的，你看你看，这花还耐看吧？不说他精心雕琢摆弄出的梅桩盆景、迎春花盆多么别致耐看，也不说他匠心独运的栽花技艺多么的美妙，只是脸上堆满了欣喜和满足，嘴里却不说，给人厚道木讷的感觉。

有一部泰国青春偶像片，那位叫热拉拉美丽善良女孩误入豪门，被一位少爷看中，挣扎在纠结爱情的误解怨恨中，跌宕起伏的剧情看得我愁肠百结。但就在这部电视剧播出之前，有一段“家”的公益广告，挺暖心感人。

广告名字叫《爱的表达式》，这则公益广告通过动漫形象表达了家庭关系中的责任和爱的温暖：FAMILY=FatherAnd Mother I Love You！这个公式“F”支撑着家（Family）、妈妈“M”为孩子（I）打伞呵护，当“F”拄上拐杖、“M”双腿弯曲步履蹒跚时候，“I”长高长大成为顶梁柱，伸开双臂为爸爸（F）和妈妈（M）遮风避雨。这个家庭温情的画面不止一次地打动着我的心，看后我内心翻腾着一种难以名状的感动，那个曾经高大魁梧的父亲“F”变得弯腰驼背，孱弱蜷曲时，那个日夜唠叨的母亲“M”变得臃肿，步履蹒跚得再也无法呵护自己的时候，我不由自主地想到了老父亲和古稀病弱的母亲。

小时候，因为口粮限量，缺肉少油长身子的我饭量大，父亲跟奶奶就在休宁剧团大门前废弃的瓦砾地里，开出一块菜地。这块菜地变成了我们一家五口的蔬菜宝库，夏有西红柿、南瓜丝瓜和豆角，秋有冬瓜毛豆和茄子，冬有雪里红大白菜。有时候菜蔬吃不完，除了送给剧团里的学员们，还买来一只大缸，爸爸将脚洗干净，直接伸进缸里踩个半宿，放上大蒜生姜和食盐，过些时候待到大雪封门时，再将腌菜取出洗净炒成肉片咸菜，味道鲜美极了。

那时候，整天盼着父亲回来，因为只要父亲一回家，我便邀上隔壁叫小平的淘气王，还有阿火他们，去街市上玩耍。除了打鳖圈铜板外，还可以钻进别人家的老屋地板下的土泥地里，挖出个银元来，是有着光头元帅的那种，用嘴一吹嗡嗡作响。

我家住的休宁三板桥一带都是地主老财的大户宅院，里边的古董还真的不少。如果父亲没在家，我就没这个福分了，奶奶和母亲总叫着我抬粪下地，耙地松土捡石头，还要择菜洗菜，总有干不完的活。

后来一家人搬到了岩寺，父亲虽然跟母亲团聚了，可节俭勤劳的本性没有改变，在后院里挖了一块菜地仍然忙碌着，再后来便是自己迷恋起盆景来，摆弄着各式各样的大小盆景。有一次，我说从街上回家闻着隔壁家那含笑花蛮香的，第二天他很早就去了小岩水库的山岭上转了一整天，直到天黑才回家，一星期后我惊奇发现院子里的大门旁一棵硕大的含笑树矗立在那儿。那时候父亲已经是七十出头的老人了。

这几年，父亲已经衰老的不成样子，因为年轻时抽烟凶，落下了严重的肺气肿，干活一会儿就气喘得很。可一问他，煞白着脸的他仍然摇摆着手说没事没事，直到有一天姐夫打来电话，说是凌晨上厕所时摔了一跤没再爬起来。

他的走是那样的悄无声息，就跟他平时为人一样唯恐给别人添了麻烦。他迷恋的“百花园”里，一座用破旧塑料布扎起的塑料棚里，各式各样的花儿依然姹紫嫣红地怒放，我搬动起盆盆罐罐，一天下来竟然累得我骨头快散了架。这时候，我有一种莫名的感动，我突然觉得一位七十多岁的古稀老人，每天如此地搬动该是多大的毅力和忍耐啊，图个啥呀？恍惚间我想起我曾经说过因为住家院子与酒厂毗邻，每天闻着味道太冲，是不是为了改善这个啊？

我一下子明白了，这丝丝缕缕的爱，不正如眼下淅淅沥沥的清明雨，细如牛毛而又长长绵绵，点点滴滴地浸润在我的灵魂里。清明时节倍思亲，我发现父亲寻常里的一点一滴、一举一动还在深深触动着我。原以为，这是一种自然而然的东西，直到父亲不在了，才知道他真的是一座遮风避雨的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