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伍劲标

五十年前，隆河的岸边是有一个亭子的，这个亭子叫善德亭。文革的时候，善德亭被毁，现在只留下遗址了。关于善德亭的故事，我是从隆河镇一个八十岁老人那里听来的。

古时候的乡村都有很多亭子，各种各样的亭子作用是不同的：山上建亭，供人登高眺望；崖旁建亭，既增加了景观的魅力，同时又造成飘渺虚幻的景观效果；临水建亭，借助水的特性创造环境气氛，成为观赏水面景色的最佳地点；路旁建亭，提供行人休息，标示道路。

不过，隆河的善德亭的作用跟上述亭子不同，它是隆河人世代教育子孙从善积德的教材。

事情要从清朝光绪年间说起，光绪皇帝是个运气不佳的皇帝，他即位后的第三年，天下大旱，庄稼绝收。老百姓吃光了家里的粮食，就吃野菜，野菜吃完了，就吃树叶，树叶吃完了只能吃树皮草根。到后来，树皮草根吃完了，就吃观音土。更令人震惊的是，一些地方出现了人吃人的现象。

说这些，也许现在人不相信。不过，你想想就相信的——人性到了极限，都是会暴露出原本的野蛮、残酷、贪婪的本能的。你看现在社会这么好，可还是有人残杀别人的。说白了就一句话：人被外界因素逼急了，逼疯了，和野兽是没什么区别的。

扯远了，还是说说光绪年间发生在隆河的事情。当时的隆河，有个程姓老爷，是个大家族的族长，也就是大地主。古时候的地主，有的是靠剥削穷人起家的，也有靠勤劳俭朴起家的，程老爷属于后者。

程老爷文化水平在隆河是数一数二的，为人处世也是按照书上说的那样，温良恭俭让。程老爷不仅知书识礼，而且会种田种地，庄稼活样样拿得上手。程老爷最让隆河人敬重的是他的勤俭持家，他家底厚实，却长年过着粗茶淡饭的日子。隆河人现在还流传着的几句古话，据说就是程老爷在世的时候传下来的——“起家如针挑土，败家如浪淘沙”；“喉咙深似海，吃断斗量金”；“吃不穷，穿不穷，算计不好一世穷！”。

当然，这些话对于现在的小年轻来说，可能是过时了，他们生活在一个幸福美好的时代，没吃过苦，自然也就不知道苦味道。我就曾经听现在的一些隆河年轻人说过一句话：“勤俭持家，不如能挣会花。”

程老爷当年掌管着大宅院的的所有钥匙，没有他的允许，任何一间屋子，家人都是不可以进入的。特别是大宅院背靠着的山墙内有个密室，除了程老爷和管家，别的人，从来都没有进去过。大家都在背地里猜测，那密室里肯定藏着祖宗留下的宝藏。

到了光绪四年的春天，青黄不接，很多人家都断顿了。这个时候，一惯反对奢侈的程老爷，却要在隆河岸边建一座亭子。亭子本来就是乡村可有可无，带点附庸风雅的建筑，好年成好光景建亭子是正常的，可这样的荒年，性命都难保了，还建亭子干什么呢？很多人都想不通，程老爷家里人也想不通。

但是，程老爷是有着绝对权威的人，他说要建就得建的。选址，奠基，亭子按时开工了。可是，来工地的人都饿得没了力气，工程进度自然很慢。程老爷也不急，也不催促，每天收工时候都准时给做工的人发一碗大米或是一碗玉米，那些粮食，正是由管家从大宅院靠山墙的密室里运出来的。许多人都争抢着要来做工，可程老爷有规定，人口少的家庭一天只许来一个人，人口多的家庭最多只能来两个人。就这样，一个家庭来一个、两个劳力，每天得到一碗、两碗粮食，回家后，把粮食和着野菜、树叶、草根，煮成糊汤，勉勉强强维持了一家人的性命。

一座普通的亭子，前前后后造了大半年。值得庆幸的是，那年夏天，老天爷还算开恩，雨水比较充沛。到了秋天，家家户户都有了收成，整个隆河的人，在鬼门关前打了一个转之后，又都回来了。

那年冬天，亭子完工了，要给亭子取名了。隆河人经过仔细推敲，最后决定把亭子取名为“善德亭”。大家都说，要是没有程老爷的大善大德，全村人说不定就都饿死了。

那位八十岁老人给我讲到这里的时候，边上有个小年轻插嘴了：“程老爷为什么不把密室里的粮食一股脑儿分给大家，偏要想出造亭子这个麻烦的工序呢？”

老人叹了一口气说：“年轻人总归是不懂程老爷的苦心啊，你想啊，一个密室里藏的粮食，一次性分了，一家能分到多少一点？那一点粮食要是全拿出来分了，饿昏了头的村民还不几天就给吃完了，最后还不是饿死？”

说到这里，大家肯定都知道了程老爷的用意：每天用一点点粮食，吊着全村人的一线生机，给大家一线希望，帮助大家渡过难关。

善德亭，果然是至善、至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