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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鹤影

中秋节一早，接到一个叫人忐忑的电话，外甥哭着对我说：妈妈（我三姐）两小时前突发脑溢血进了医院，已经说不出话了。我和爱人飞快出门。等火车时，我收到了外甥发来的微信，三姐已经走了。

久不见雨的天，刮起风下起了雨。火车在风雨里向前奔驰，我的思绪更加沉重起来。三姐才六十岁啊，怎能叫我不心碎。

三姐生性温和善良，做事不紧不慢，也不愿与人争短长。从小喜欢胡思乱想的我，那时没觉出三姐天性的好处，反而常常拿她和大姐比。感觉上山斫柴时，她斩的树棍不像大姐那样每根一般长，装起来浑圆平整，稳实又好看；她擀面条粗细长短不齐，不像大姐擀得又细又长，和机器做的几乎没有两样；大姐纳的鞋底，针脚儿既细密且均匀，如同一件手工艺品，她也做不到；在生产队上工干活，大姐拿满分工分，她却总要少一点点。少不经事的我认为她不如大姐心灵手巧，三姐很普通。

三姐从歙县南乡嫁到芜湖市郊，由于路途较远，我们见面的次数不是很多，每次都是来去匆匆，三姐回来我们长坐聊天的机会也不够多，所以对三姐的了解不够深入也不够全面。这次来见她最后一面，意外认识到了一个真实且让我惊讶的三姐，只是遗憾认识来得太晚太晚了。

三姐不幸早逝，村里哭她的人不少，上门慰问的更多。三姐家是个大家族，十多个侄子侄女都有出息，有种粮大户、养牛专业户和茶叶经销商、企业老板。现在都放下手中的活计，从远近不同的地方赶回来与自己的婶娘告别。他们一次又一次地在灵前跪下双膝，或默默流泪，或放声恸哭，震天的哭声伴着凄冷的秋雨在中秋之夜回荡，让人倍觉哀伤。三姐的大姑子已年近古稀，却依然两次跪哭，在场所有人无不为之悲怆动容。还有人特意从江苏回来送她。两天后灵车驰出村庄，又有满头白发的老妇人伫立路旁，泪流而下，我的心再一次被深深震动。

我感觉三姐有些了不起了，却对背后的原因不甚了了。我们临走之前，左邻右舍围了过来，反复说我三姐人好。说她宁愿自己吃亏，也不会让别人亏；谁家有人生了病，她会带着小礼品过去探视；正餐时间遇见没吃的小孩，她会带回家来盛饭给他吃；虽然自己身体不好，但看到比她年龄大身体弱的人挑担，就会帮人挑上一程；侄儿侄女来了，总是准备最好的菜肴招待他们，如果正好有好吃好使的东西，就一定送给他们。两年前，她就坚持让我把一床12斤重的新棉絮带回家，说这是自家收的棉花，冬天给她的侄女盖暖和。

三姐一辈子省吃俭用，很难见她穿新买价高的衣服，家里也看不到什么像样的家具。但是她以儿子名字留下的存款，已经差不多够儿子在县城买一套小户型房子了。村里一懂文墨之人主动为三姐写了一副挽联：奔向阳（村名）远桑梓勤劳朴素留典范；守徐家亲长幼诚实善良传嘉风。还有一个当上了老板的村民，非常认真写下一句话：为什么从外乡嫁来的一普通农妇能这样被大家尊重？值得我们思考。发在朋友圈里，引起大家好一阵议论。

那天找照片翻出她的身份证，照片上一抹平和的微笑，熟悉而亲切，但左边姓名处“方下句”三个字，却让我大感意外。有人解释是三姐不曾上过学，普通话也讲不好，她刚嫁去不久国家即开始实施身份证制度，工作人员问她姓名，她报“方夏珠”，对方却听成了“方下句”。由这个误听我联想到三姐的一生，如果把她前后两段人生比作两句话，上句也许有些平淡和平常，下句却因为内涵色彩厚实，而变得令人回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