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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曹诚强

我生长于农村，学校放假就随父母下地干活，成了“半农”。高中毕业后务农，成了田野里忙碌的一分子，一些农活颇为应手。尤其莳田给我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记。

每逢大地转绿，布谷鸣唱时，秧苗像喝足了乳汁，齐刷刷地随风摇曳，盖住了白亮亮的田水，秧苗油汪汪的，到了移植之时。秧苗移植，称栽秧、插秧、莳田。“小孩望过年，大人盼莳田。”那时，小孩盼过年有好菜吃、新衣穿。大人盼莳田，是植下绿油油的秧苗，盼有沉甸甸的收获。“开秧门”是农事中最重要的日子，旧时要在田头摆上酒食，作揖祷告，祭天地之神，祈风调雨顺。开秧门的头天晚上，生产队长召集开会，动员莳田。次日天麻麻亮，男女老少脸不洗，挑着畚箕，头顶残月，脚踏露水，怀着急切的心情奔向田野，驱牛犁田，拔秧莳田，遥相呼应，一片繁忙景象。

拔秧是首道工序，可坐在独脚凳上进行，相对轻松，但拔秧不得法，易伤秧苗根带泥块。“半农”时，我就掌握了技巧，捏住秧苗根部，使暗劲，向后攥，扯出来的秧整整齐齐，在水里上下左右的荡洗，用稻草扎成小束，如村姑扎辫子般轻巧熟练。精耕的田块好栽省力，我喜欢在父亲犁的田里栽秧，他的犁活又快又好，经犁耙耖后，一丘丘田平整如镜，关水不深不浅，泥水活鲜滑腻腻的。我们将秧苗一把把均匀地抛到田里后，数人一字排开，每人一行六棵，你追我赶，彼此较劲，又相互激励。如诗：“手把青秧插满田，低头便见水中天。心地清净方为道，退步原来是向前。”莳田是技术活，有的人莳得速度快、易成活，行对行、株对株，整齐划一，好看又通风，成熟后也易于收割。有的人莳成蟹夹秧、五爪秧，秧根屈着不怎么长。在农村长大，考验我的不仅是能吃苦，还必须练就干农活的技能。起初，我的胳膊肘搭在膝上，莳得东倒西歪，秧行像“水蛇过河”，还被别人抛在后面，心里特沮丧。我母亲和密仙、美益、顺仙等栽秧似鸡啄米，秧苗在她们的手上跳跃，成了一道令人眼花缭乱的风景。母亲栽到头就过来帮忙教我栽，不久，我的插秧技术大有长进，双手分工，动作麻利，左手握秧分秧递秧，右手接过顺势往泥里插，分腿弯腰手频点，步子后退成自如，秧栽得不深不浅，株株均匀，秧行笔直，横竖成线，如作文簿上那端庄整洁的作品，不禁自我陶醉起来。水田里，那“刷刷”的插秧声，“啾啾”的后退声，交织着爽朗的笑语，大家用自己的智慧和汗水，奏出了这么美的旋律。

有那么三四年，早稻推广小苗带土移栽，就是用铲子连苗带土铲成不厚不薄的四方块，以不伤秧根、不带厚土、便于移栽为宜。秧块散铺在耖好田的田埂上，每人用木盒子装秧块，栽几行便拖着秧盒后移。有多种栽秧法，如“绳栽”，用绳子在田里每隔一米来宽拉根直线，沿线栽上秧苗后，看上去像水上“跑道”，然后每人在各自的“跑道”上，弓身用手绣出美丽的秧行。“尺栽”，在条木上钉上竹钉制成秧尺，以此来规范所栽秧苗的行与株距。无论采取哪种方法，都必须达到“合理密植”的要求，即4×5或6×3寸。县三级干部对此很重视，时不时地派干部下来督查。这样的“密植”很是耗时费力，加大了劳动强度，但为了多打粮食，农人也不含糊，把心搁在精耕细作上，不亏待每一株秧苗。

我早先不知稼穑之苦，不懂莳田之累。当了农民方知其中的苦和累。莳早稻秧，天气冷冷的，整日水到膝盖泥沾腰，遇斜风雨，披块塑料布也不管用，满身都是泥水，寒气侵骨，手脚都麻木了，不听使唤，却不敢停歇。季节不等人，天天躬身作业，疲惫不堪，腰也疼，腿更疼，走路都不由得打颤。小腿还得天天遭蚂蟥叮，当拉开这贪婪的“吸血鬼”，伤口鲜血仍会流淌。队里全是梯田，耖田时水涌上路面，湿滑无比，好似铺了一层薄冰。一次，我挑着秧苗走在窄窄的田埂上，一个踉跄，跌落塝下田，狼狈不堪地爬起来，发现腿肿了，走路一瘸一拐。最苦最累数“双抢”（收早稻，栽晚稻），常常是早上一片黄，晚上一片青。晚稻秧要赶在立秋前栽下去，迟了影响收成，俗话：“秋风不抽穗，割草喂老牛”。双抢前后个把月，我和乡亲们一样，天不亮就出工，天黑了才收工，每天劳动十五六个小时。在打稻机上、烫水田里挥汗如雨，拼了命也要“抢”在立秋前完成任务。这种日子中暑的人总是会出现的，我曾眼冒金星，晕倒在田边。临近立秋那几天，天不亮下田拔好秧，天亮后挑去栽。明月下，我和诚光等栽了半亩田天才破晓，这已不是一二次了。人是苦点累点，工分挣得多，那时生产队大多记出勤工，惟有莳田等忙时实行定额包干制，最多的一天能挣三四个工。那阵子，我们像绣女般匍匐田里不直腰，咬着牙，鼓足劲，坚持着，硬是让近百亩田披上了绿装。不久，栽下的秧苗长茂了，绿得泛青，出奇齐整，逼人眼，醉人心，像美丽的诗行，蕴含着山村的梦想。这份美丽，也有我付出的辛劳与汗水，让我沉浸在劳动的快乐中，感受着汗水的痛快、盐霜染衣的美丽，更懂得了“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的含义。

我从莳田中得到感悟与启示，学会了“以退为进”，退一步海阔天空；不怕吃苦，埋头苦干；耐住寂寞，脚踏实地，一步一个脚印，在人生中走好每一程！我很高兴有过莳田的经历，如果没有那段泥水和着汗水的日子，我的人生将会是单调乏味的。这不只是一段记忆，更像岁月中的田埂路，承载着农人的汗水和喜悦，有我难以割舍的情结，还留有我一步步走过来的脚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