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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舒生

对雪的亲近和喜爱是很多人的共性，我也不能免俗。对故乡的雪思念尤甚，在异乡每到下雪天，就好想有机会回故乡去看雪，想知道几十年后再行走在曾经熟悉的雪野上，是怎样的感受。

去年春节后，我站在后门口，放眼远望初春晴天里的原野，微风好像带着山水、树和草的香甜气息拂面而过，也让我心中升起了看雪的念头。没想到当天晚上，天下起了冻雨，还一直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冻雨在我故乡被人们称为“雪子”，存起来也就成了雪。一场没有雪花的春雪就这样真的和我相遇了。

第二天，我起了个大早，家人们还在休息，四处静悄悄的。来到院中，院子的空地、石条、花盆、花盆里兰草叶、对面后屋瓦房顶除去屋脊一排竖起的黑瓦立面都被厚厚的蓬松的白雪覆盖，玉兰和腊梅树枝丫稍微横着向上的一边镶起了一道白雪的边，“雪子”正打在后屋春联上，发出簌簌声。于是决定出去走走，去亲近原上初春的雪。

由于时间较早，脚下的白雪还没有人走过，松软平整延伸向前，就如小时候一般，在不忍和喜悦的纠结中，听着自己踩出微微的“沙沙”“噗嗤”的声音，在雪地里一步一个脚印。

灰色天幕下，大地悄然静谧，毕竟是雪天，扑面微风带有凉意。这场春雪并没能遮盖所有的土地，也没有遮盖住河流，凡储了水、树干、山坡、坎子、石桥等的背风处、突起的地方还是原物的本色，看上去比平时更加清晰和分明。一块块的稻田里和油菜地里存了很多雪，枯黄的稻茬和绿色的油菜还露在外面。严寒已渐渐消退，“雪子”一边下一边融化，水塘里也许有些温润，存雪在水中呈青色半透明的冻子状。湿润的空气使得远处村庄、山岗散发着薄薄的雾气，这些雾气和远远成片的树林的枝条、已发出细小泛红的嫩芽聚在一起，似轻纱般朦胧缥缈。

猛的看见远远一人行走在雪野中，瞬间感触到了一段和中国古山水画一样的意境，深深为古人观察仔细所折服和惊叹，因为气温低的原因，雪天行走野外的人笼手、勾腰驼背，即便迎风打着伞也躬着背。那人渐渐走近，原来是一个穿着颇为时尚的年轻汉子。他也许和我一样在外谋生，春节回乡看望父母，探亲访友吧。

原野上，古意最浓的是那些在村庄人家院内或荒野地头的诸如梨、杏、柿、枣以及柳树、乌桕、栎树等老树，它们枝干粗壮，树皮嶙峋，枝丫自由生长而风姿绰约，迤迤逦逦伸展向天空。此时，透湿的枝干越发黝黑，枝丫和分枝处向上一面堆积或多或少的积雪，雪天里每棵树都透出孤寂的意味，是一幅幅绝美的古旧画。

田间地头积了雪的菜地里，油菜在这场春雪前就已起苔了，现在正托起花蕾，只等雪后，装扮出铺天盖地粉嫩的明黄；有青草在雪中露出了头，估计是幼小的蒿子、荠菜、马兰头等野菜早已长出；路边，竹丛中的翠竹朝一个方向弯下了腰，每枚如眼眉似的叶子上堆了一小块积雪，尖端挂着细小透亮的冰凌。板栗树枝条上挂着那么多干透了的叶子，真不明白它们是怎么躲过整冬肆意狂虐的北风，泛着和原上荒草颜色相近的栗黄色，点缀在白雪间，鲜艳如秋色正浓。绿色的菜叶、冬青、马尾松、杉树、翠竹、如雾的远树，还有明亮的河水一起丰富着雪野的自然色彩。

雪天的安谧并非杳无声息。远近不时传来清脆的鸟鸣，在林间、枝头，我却只能认出喜鹊、麻雀的身影。松鼠拖着长长的尾巴在树枝间快速蹿去，动作的线条光滑如流水般协调；野鸭和水鸟在起着微浪的河水中荡出波纹，等注意时它们早已游到了对岸的枯草丛中；路过雪中的土坡荒草丛，不经意听到一阵扑棱棱声响，这声响不凡且很有分量，稍一迟疑又是一阵同样的声响，起落间，看清楚飞走的是两只长尾野鸡，就会惊喜、振奋和遗憾一小会。

慢慢的，路上的人多了起来，村庄里人们的拜年打招呼声夹杂着偶尔的狗吠，欢快、坦然、亲切，热热闹闹；存了雪的河埂上一串走向村口水塘边的脚印，是正挥着棒槌在洗衣石上洗衣的女子留下的，那捶衣的声响空空荡荡且带着凉意，传得很远；鞭炮声带着喜庆，正唤醒冬眠的土地；流水潺潺的声音在雪的不停消融中流淌得急速欢快；这些声音还混合有春草生长的声响，需要用心仔细聆听才能听出。

通往庄户的乡路上行走着都是拜年的人们。对面田埂上一行近三十人手拎酒与牛奶，高声说着话，不知道去往谁家。这种走亲访友的热情，在春雪中更显珍贵和诚意。屋内热气腾腾，围着厨房的锅灶边忙碌当家的女人们正烧开水、炒菜、煮饭，一阵阵的鸡汤、卤肉的香味最浓，它们和蔬菜等一桌十几个菜肴的香味伴着饭香、锅巴香和酒香，让原本晴天在门口晒太阳聊天，现在正在屋内厅堂、各房间里聊天、娱乐，烘火看手机抢红包的姑奶姑爷、表嫂表叔、舅兄姨夫、大小姨子、弟媳侄媳等亲戚们那么喜气洋洋，那么快乐和满足。真是一年内难得相聚的好时光呀，也许明天或后天他们又要将故乡收藏在心中，各自去往远方……

站在山岗上，故乡的雪野尽收眼底。这时，何处广播喇叭播放起一首高昂略带伤感的老歌，一句“春风又吹红了花蕊”，似乎整个乡野也在聆听。是的，顺着这歌声的余韵，不要多长时间，春雪下的土地上又会绿草萋萋、桃红柳绿了。

（配文图片：苗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