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项丽敏
过去,但凡有人问我喜欢什么季节,我总说喜欢秋天。秋天不冷不热,满野都是瓜果香气,山上乔木的叶子由绿转黄,再转绛红,像一个参透了岁月的人,发散着平静温和的沧桑美。喜欢秋天还有另一个原因——当然这个原因我是不会说的:在经过热汗淋漓的炎夏之后,往体重秤上一站,总会轻个三五斤。可别小看这三五斤,当它变成液态悄然流失,我的自信指数就明显上浮了,对生活的热爱度也随之提升。
近几年来有了一些变化——也不知这变化具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相比熟透了的秋天,我似乎更欣悦那万物生长的暮春,或者说初夏。
初夏其实是一个不太分明、无法确定边界的季节——既是春天又是夏天;既非春天又非夏天。这时节的温度也是忽冷忽热,大街上穿什么衣服的都有,频频出现羽绒衣和吊带裙擦肩而过的情景,天气呢,也是一霎晴一霎雨,在皖南尤其如此,早上出门时肩上还有蔷薇色的霞光呢,走到半路那天就阴下来了,过一会就掉下雨点子,再过一会,雨点子又收住了,只在路边的叶尖上缀几滴安静的雨珠——初夏的雨是很懂得克制的,不像盛夏时来得那么喧哗,肆意滂沱。
那么初夏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嗯,我觉得是从听到第一声蝉唱开始的。蝉是自然界的报时器,对于季节的细微变化非常敏感,当地表的温度上升到适宜它们蜕皮时,它们就从地洞里钻出来,在附近找一棵灌木,蜕去旧衣,将它悬挂在枝桠上,再择一个有阳光的空地,一动不动地趴着,等身体内部吸足热能,刷的一下打开了翅膀,飞入山林,倾刻,从林间转出一声声稚嫩的吟唱。
每年第一次听到蝉唱时,都会在我的心中引起波动,讶异——凝神听上一阵子,确定那不是自己的幻觉。皖南的蝉唱通常始于谷雨前后,也有更早的,今年的第一声蝉唱就是清明那天听到的,在节气上,此时还属于春天的范畴,而在我对季节的界定中,则已是春之暮晚、夏之初始了。
蛙鸣和蝉唱几乎同步而来,只不过蛙鸣是在晚间,蝉唱在白天。谷雨之后,若某个夜里突然醒来,便能在一片寂静里听到远处送来的蛙鸣,茂密如林,将看不见的夜国衬托得深邃而神秘。
初夏时节最为迷人的是它的气味,这气味是植物的花朵和叶子制造的,再经过雨水的糅合、阳光的发酵,使得这股子气味有经久不散的醇郁,充满所有的空间——整个天地沦陷于这气味的深海。受这气味的蛊惑与驱使,鸟儿们醒来的时间变得更早了,叫声也更为繁密,此起彼伏,像是在天空开出一扇扇清亮的窗户,蜜色的晨光穿窗而过,千丝万缕抛洒下来。
若给初夏时节的气味赋以颜色,它应当是绿色的——深渊一样的绿——怎么化也化不开的绿,就像这个时节大自然的主色调。其实初夏气味最主要的来源就是绿色,准确说,是来自绿色的香樟。
当我说出香樟这个名词时,终于明白为什么近几年来对初夏更为钟情,因为,近几年我大多数时间是住在甘棠小镇的,而离我居所最近的街上,沿街道两边穹窿样生长着的正是香樟。
山樱树之果
山樱树也能结樱桃,这是最近才知道的事。
说起来是有些惭愧的,一个自以为对家乡的风物还算了解的人,竟会有这样的后知后觉,可见一个人对事物的认识多么容易流于片面。
我对山樱树的果子并不陌生,这些年在湖边的山路游走,不止一次地遇见过小红果。小红果密集地缀在树枝上,像极了玛瑙珠子,迎着太阳的光线看,通透可爱,仿佛小红果的心里点了一盏灯烛。
这好看的小红果能吃吗?我有过疑问,未敢尝试,因不认得这种果子,不知道结出果子的灌木是山樱树。
与山樱树也算是认识的——在它开花的时候,每年早春,面对漫山遍野的浅粉花朵,如与故友重逢,会欣喜地迎上前去,与之叙旧,说些别来无恙的话。只是山樱花一落便不再认得了,失忆般遗忘了它的存在——这也难怪,此时人间有更多的树在开花——红的桃、白的梨、粉的杏,一茬一茬,叫人目不暇接,又怎么有心思看那已落花的树呢。
是在四月下旬——谷雨过后的第一个晴天里,方知玛瑙红的小果子原来就是野樱桃。
我喜欢在久雨之后、天刚放晴的日子游走湖边,此时湖岸与山间的树木是清新的,每一枚树叶上都噙了水珠,欲落未落,照着它们的太阳也很清新,仿佛创世之初的太阳。很快,树叶上的水珠会化身为乳雾,聚拢,如一件薄缕覆在山间,袅袅飘移,上升,橘黄的辉光里渐渐散去。
我端着相机在绿荫里走着,呼吸树木的香气,或蹲在一株草花边,用不同的角度拍摄着,时间很快就过去了,等树隙里漏下的阳光变得热艳时,方觉已是近午。整个上午没有喝水的我,顿时感到口渴,就在此时,眼前出现了结着小红果的灌木。
灌木的叶子是长卵形,新鲜的翠色,繁茂得很,若不是在近处,还真不易发现叶间一簇簇的小红果。我本能地吞咽下口水,走过去,听见有个声音在耳边说:吃吧,吃吧,没关系,这小红果是野樱桃。
野樱桃!心里顿悟般惊呼了一下,是啊,这结着小红果的灌木不就是山樱树吗,三月的第一个周末,我曾来过这里,站在这个位置,拍过它满枝浅粉红的花朵呢。
这真像是大自然有意馈赠的美味——在我口渴之时,将一树野樱桃置于我的面前。我也毫不客气,踮起脚尖,牵过一根果枝,采摘起来,摘一把,塞进嘴里,未及咀嚼,津甜的浆汁顷刻溢满口腔。
很有意思的是,在我摘吃野樱桃时,有几只黄莺在旁边的树上,不停地飞起、落下、飞起、落下,连声叫着,声音大而急促,像在嚷嚷:不得了,不得了,来了一个坏蛋,吃了我们的果子。
竹的美好时光
竹的绿在初夏时最好看,此时山中草木多已长成深碧色,唯竹的绿是新的,像刚从壳里剥出来,清透水灵,瞭一眼,心尖子就酥了。
竹在春天是枯黄的,没精打采的样子。不过春天的竹林也有可看之处,有一种菊科的小黄花,成片地开在竹林,像身着鲜服的小孩子奔跑在里面。那小黄花洋洋洒洒地开着,从三月开到五月,引得路过的人总想停下来,拐进竹林里去,和小黄花们一起绕着竹子跑几圈,或安静地在它们中间坐着。
为什么竹在春天是枯黄的呢?这个问题困扰了我几年,后来的一天突然就想明白了(简直是顿悟)——春天是笋的生长期呀,林子里那么多笋,奇迹一样从泥土里冒出来,冒出来,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拔着身高,这些都是变枯了的竹在地底下使着力气吧。
春天的竹林里经常会听到啪啪声,在一片寂静中显得格外惊心,四顾无人,也无鸟兽出没的踪影,只见地上多了几片褐色笋壳,那啪啪声就是笋壳落地时发出的。笋用急迫的速度生长着,每长一截就要挣脱一层壳。等笋壳蜕尽,竹便长成,看到的竹林也不再是枯黄,绿汪汪的,间或有蝉声从里面溢出——此时已是暮春的光景。
不是所有的笋都能长成竹的,长成竹的笋是少数的幸运儿,更多的笋,在它们刚冒出地面——甚至还没有冒出地面时就被农夫采挖走了。对农夫来说,笋是山野赐予人间的美味,采挖它们是天经地义的事;对于竹林来说,农夫挖去一些笋也是替竹林做了好事,这就像给菜地删苗——删去一些,留下一些,那些留下的才能更好地生长。
竹是聚族而居的,又善于繁衍,在地下埋一节带着笋芽的竹根,过个三五载,一片蓊郁的竹林便长成了。这就像皖南散落在大山脚下的村落,早先也只移居过去一两户人家,人烟稀少,过了百来年,再看这里,已是一个屋宇毗连的兴旺之地了。
皖南的竹是很多的,品种也多,除了植物学家,少有人能准确分辨它们并叫出名称。我习惯以本地人的方式辨认它们:羽毛一样长在山上是毛竹;长在河边和道路旁的是水竹;院前院后簇拥的是雷竹、凤凰竹。
苦竹也喜欢长在河边,叶子青白,边缘有睫毛般的细绒,苦竹笋的味道也是苦的,吃时要多焯一遍水,消暑清热,夏天吃最好。皖南常见的还有那支楞着阔大叶子的箬竹,大多长在村口或山边,到了端午节前,村里的妇人便戴着草帽,提着竹篮,赶过来采那裹粽用新箬叶了。
有竹的地方就有了韵致,隔着一片竹林的绿隙看河、看古桥、看过面的农家房舍或慢慢走过的人,皆有静谧的美感,予人遐思。有竹的地方也是有灵气的,初夏的烟雨之日,或雨后初晴时,车行于皖南山中,满目接踵而至是绿得要将人融化的竹海,整个人顷刻间便轻盈起来,浊气顿消,内心温柔、空净、透明,漾动着无言的喜悦,像被一条流淌在空中的清冽之泉施洗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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