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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振秋

二月清明馃，五月端午粽，八月月饼香，九月桂花酒，腊八粥喝后盼过年，所有的节日吃喝中，我最喜欢是故乡的杀猪饭。这是徽州一种特有习俗，低调的人家也称之为“喝猪血汤”，它不是什么节日，只是家猪养大了，养肥了，杀猪那天左邻右舍聚在一起，吃一顿很丰盛的猪肉宴，每家的杀猪饭虽然不是一个节日，但家家户户都很重视它，现在想来，依然趣味无穷。那时寒冬腊月在家，我们兄弟三人最关心的事是人家杀年猪，每天清晨，天刚蒙蒙亮，我们老房前后经常传来猪的嚎叫。嗷——嗷——嗷，长一声，短一声，听起来甚是热闹。这时，我们准会顺着猪叫声，去看人家杀猪。

猪都在猪圈里急得团团乱转，屠夫走过去，一把捞住一条猪腿，顺势将它摔倒，然后，一人揪住双耳，一人拽住尾巴，猛一使劲便按在杀猪凳上，手起刀落，尺许的尖刀便刺破血管，肥猪嚎叫，一命呜呼。

等到猪血放尽，屠夫抓过猪后蹄，掏出小刀在蹄腿间割一小口，然后用长长的铤棍插进去，在皮肉之间一阵捅，抽出铤棍用嘴往里吹气，一会儿猪身变得滚圆，用小麻绳将口子一扎，俨然成了皮筏子。将肥猪放入直冒热气的大木盆里左翻右滚，随着刮刨上下翻飞，猪毛很快褪得干干净净。然后白生生的肥猪倒吊在挂钩上，马上就是开膛破肚了。屠夫将尖刀咬在嘴边，双手在油腻腻的衣服上擦擦，一刀下去，白花花、热乎乎的板油便露了出来，屠夫顺手操刀割一长条约二两板油放入口中，一仰脖子便吞了下去。我们见了简直目瞪口呆，过后问父母，才知道它的专业名词：头刀肉。有口福的屠夫可尽情享用，大补啊！

我们这些小家伙对看杀猪感兴趣，让我们更兴奋的是杀猪之后的内容，那就是吃杀猪饭。

歙南一句谚语：“一头肥猪一株菜。”这样说，把猪的生命和情感都化作一株肥嫩的大白菜了，很容易勾起人们的食欲并伴有许多美好的念想。在我的记忆里，我家乡以前有一种土生土长的优良猪，叫皖南花猪，其全身皆黑毛，或黑白夹杂，宰杀后其皮厚肉嫩，随便炒、蒸、炖等，皆肉香四溢，令人垂涎。

徽州人吃杀猪饭的最好时节是春、秋、冬三季，春暖花开，野草丰茂，诸如猪血藤、野苎麻、紫云英、水芹菜等等，都争先恐后长满田间地头，还有一袋袋发了芽的冬萝卜，开了花的油墩菜都成了猪的美食。我们一篮篮拿来给猪吃，这些野草野菜，营养丰富，猪胚整天泡在这样草菜堆中，何愁长不大？长不肥？不多时日猪就变得肥墩墩、圆滚滚起来，肥猪宰杀后，通体肉嫩色鲜，带有野草味，隐隐约约有一丝丝春天的气息，其肉味特鲜嫩清香。同样，秋日正是山芋、玉米收获的季节，一般百来斤的猪胚，只要喂上几担山芋，再以百来斤的玉米粉催膘，这猪很快就肥大起来，那时的人都很穷，猪越肥越好，满嘴流油是最重要的幸福指数之一，这时的猪肉不仅鲜美，而且带有甜甜的野果味。这时代的人也很可爱，有的人为了不在亲戚面前露穷，竟然用一块肥肉皮把自己的嘴唇抹得光亮光亮的，出门上街逢人就说：“我家今天吃猪肉饭了……”。如果此时能吃上一顿杀猪饭，那才是人世间最美的喜事啊。可惜徽州自古以来，很少有人此时请吃杀猪饭，只有美美想着的份儿。

徽州的冬日，是农家饲料最丰盛的时节，天气寒冷，猪少动，它们吃饱后就躲在干草窝里养肉体，这时的猪最容易体肥肉嫩，它简直是我们农家人最大的快乐期盼。腊八节过后，农家的猪开始纷纷变成大家餐桌上的美味了，杀猪，也叫杀年猪，是我们徽州农村最大的喜事之一，冬日请吃杀猪饭，也是乡间农民联络感情方式之一，请左邻右舍吃，请族亲好友吃，如有子女读书的农家，还要请老师吃。

冬日请吃杀猪饭也是最有诗意的美事，你想，窗外雪花飘飘，屋内肉香、酒香扑鼻，众人皆唇齿生香，真是很有意趣，那句古诗：“莫笑农家腊酒浑”的意境油然而生。

那年代，人虽然很穷，但农家人从骨子里渗透出的厚道，决定了他们的豪气，他们会倾其所有，热情招待，使农家中出现一年中最难得的“盛宴”，热气腾腾，香气飘飘，满满一桌，尽是肥猪全身的精华，诸如爆炒猪肝、小炒猪舌头、酱炒槽头肉、红烧前胛肉、清炖脚蹄、香葱猪血汤，还有一大锅滚烫的猪杂碎肉大杂烩等，还有一些腌萝卜、腌辣茄等小菜搭配。此时，肉味、香味、辣味，还有外面的雪味融合于一体，真叫人过瘾啊……。

故乡的习俗，凡是嫁出去的女儿，不论远近，过年前也一定要回娘家吃一顿杀猪饭，饭后又可以装一些猪血、猪杂，提二斤猪肉回去，于是一家大小浩浩荡荡回娘家，便成了过年前最温馨的场面。许多时候，我总是问自己，如果故乡没有这些场面，我们还会这么眷恋自己的故乡吗？也许，这原本就是一个没有答案的问题，那就是让我在温暖的怀念中想象着故乡曾经的点点滴滴，让温暖的怀念在我的心底悠悠荡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