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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道荣

因为午饭问题，儿子和我“杠”上了。

放暑假后，儿子的午饭一时成了难题。我和妻子工作都很忙，没时间中午赶回去给他做午饭。以前的暑假，都是他奶奶从老家赶来，照顾他，但现在奶奶年纪大了，身体又不大好，便没让她过来。

但儿子每天得吃饭啊，怎么办？

我提了两个选项：一是他自己学会烧饭。我们早上会把菜买好的，想吃什么，自己烧什么；或者每天中午骑自行车来我单位的食堂吃饭。儿子太“宅”，缺少锻炼，这样既可以解决中饭问题，又活动了身体。

儿子却觉得，自己根本不会做饭，也不想学做饭，而为了吃一顿饭，这么热的天，来回骑自行车，又太热，太累，还浪费时间，不值得。总之，他认为，我这是在为难他。

我当然不是为难他，只是要解决现实的问题。

在儿子看来，不光是一个午饭问题，在很多事情上，我都是故意为难他——

读中学后，学校离家远了，但家门口不远就有公交车，我就让他自己每天坐公交车上下学。他认为我不再像小学时那样，每天开车接送他，就是为难他，对他没小时候那么好了。

学校布置任务，让学生利用假期，参加一些有益的社区活动。但很多家长觉得这样太浪费孩子学习的时间，没有什么意义，于是就帮孩子拿着表格，直接去社区盖个章了事。儿子也央我帮他去社区盖个章。我没答应他，让他自己去社区报到，参加适当的活动后，自己去盖章。儿子觉得，我这是故意为难他，这点小事都不肯帮他忙。

儿子在学校与同学发生了矛盾，据说对方家长气势汹汹找到了老师。我没去。一则冲突不大，二则，我希望儿子能够遇事自己解决。儿子觉得我没有像别人的爸爸那样，为他助威，帮他出气，虽然这事后来在老师的主持下，两个孩子自己解决了。

儿子认为，随着他长大，我对他的照顾越来越少了，对他的关心越来越少了，对他的爱也越来越少了，更让他郁闷、不解和生气的是，我对他的为难甚至刁难，却越来越多了。

亲爱的儿子，我从来也不会刻意去为难你。如果你觉得我做的这些，都是为难你的话，那么，我要告诉你，这不是我在为难你，你是我的孩子，我怎么会刻意为难你，与你作对呢？但是，生活一定会。生活不会放过你，如果它今天没有为难你，那么，明天一定会。而且，逃无可逃。

我不会刻意让你吃苦头。作为你的父亲，我多么希望你这一生，都不要吃任何苦，受任何罪，一辈子舒舒坦坦，平平安安，快快乐乐，幸幸福福。但是，生活迟早会让你吃苦头，栽跟头。

我也不会刻意折腾你。如果能够让你做什么都顺顺利利，不走弯路，不走歧路，不走断头路和回头路，人生将多么轻松，多么淡定，多么从容。但是，生活从来就不是一帆风顺的，它绝不会对任何人心慈手软，它总是会以这样那样的面目阻挠你，限制你，折腾你。

我更不会刻意让你遭受任何打击和委屈。人生苦短，不遭遇失败，不被人误解，不受人指使，不看人脸色，是多么美好的一件事情。小的时候，你只要皱一皱眉头，嘟一嘟小嘴，都会让我们心疼不已。但是，生活一定会在你的人生路上，埋下这样那样的坎，布下大大小小的坑，让你猝不及防，伤痕累累。

是的，在你成长途中，我不会刻意去做任何与你过不去的事情，我不希望你受苦、遭罪、委屈、痛苦、伤心，但是，正如我说的，生活不会放过你，它在给你带来满足、成功、幸福和快乐的同时，一定会给你制造更多的失落、失败和失意，躲是躲不掉的，逃是逃不掉的，忽视或无视它，也是绝不可能的。

我写下这些，是要告诉你，生活给你的，不仅有坦途，也有坎坷；不仅有光明，也有黑暗；不仅有快乐，也有悲伤；不仅有快意，也有失意。我们无法取舍，但我们可以选择怎样去面对。

当现状成了最好的状态

50岁前，我几乎一直对现状不满——

升职缓慢，事业无成，让我不满；生活琐碎，日子艰难，让我不满；儿子学业不精，荒于嬉戏，让我不满；房子不够大，票子不够多，车子不够档次，让我不满……

没错，现状总是让我不满。因为不满于现状，我一直竭尽全力，试图去改变，乐此不疲。这些年，一个个“现状”，在我的努力之下，或被击溃，或被推倒重来，或发生天翻地覆的改变。

对现状的不满，并试图一次次改变现状，成了我生活的最大动力。

可是，50岁，也许是更早的48岁的某一天，我忽然发现，自己的一颗牙松动了，牙龈肿胀，苦痛不堪，无法咀嚼，难以吞咽。医生淡淡地说，你这颗牙废了，必须拔掉。

牙拔了。从此，我少了一颗牙。不是门牙，无碍观瞻，也一点不影响咀嚼，所以，我对此并不在意，甚至很快就忘记了这茬。但是，不久，新的麻烦又找上了门，别的牙也开始隐隐作疼蠢蠢欲动。去大医院一检查，医生拿个小锤子，一边敲打，一边说，这颗牙松动了，这颗牙也快不行了。医生彻底检查后发现，因为牙龈暴露，结石太多，除掉已拔除的那颗，至少还有四五颗牙，出现了不同程度的松动，而且，会越来越松，直至最终不得不拔除。

我吓坏了，问医生，有什么办法能治好吗？

医生摇摇头，不可逆。你这个年龄，牙齿一旦松动，摇晃，只会越来越坏。洗牙也好，治疗也罢，所有这一切，能做到的最好的状态，就是维持现状。

也就是从那一天开始，我意识到，对我来说，也许我的身体和我的人生，都踏上了下坡路，现状，成了我能拥有的最好的状态。

不独牙齿，视力也一样。

年轻时，我的眼睛就近视，戴了几十年的近视眼镜，度数越来越深。不知道从哪一天开始，忽然发现，戴着眼镜也看不清了，看报纸，读文字，近在眼前的“小蝌蚪”，怎么都迷迷糊糊了？上眼镜店一测试，除了近视，眼睛已经开始老花了。于是，为了能看清眼前的东西，又配了老花镜。要命的是，这眼睛老花的速度，比当初近视的速度，更快。50度，100度，蹭蹭往上蹿。多么希望，视力衰退能就此打住，维持现状，不要再继续老花和老化下去啊。

头发更是不争气。年少时，“笨人顶重发”，我有一头浓密的乌发。不知道从哪一年的哪一天开始，冒出了一根白发，又一根白发。转眼之间，浓密的乌发变得花白了。花白且花白吧，不料落发也日渐厉害起来，拿梳子一梳，一缕一缕地掉，脑门越来越大越来越亮，发际线则像溃军的阵地一样，飞快后撤，真是让人肉疼，让人心惊。多么希望，头发你不要再白了，更不要无情地舍我而去了，维持现状，就这样花白着，就这样至少还没有秃顶着。

当然，还有更多的现状，日不如一日。记忆力日渐衰退了，以前只是偶尔忘事，现状是几乎天天丢下拉四；体力也急剧下降了，年轻时爬楼，如履平地，现状是走一点小斜坡，都哼哧哼哧显得吃力；精力更是每况愈下，以前做感兴趣的事情，可以几天几宿不睡觉，现状是看个球赛，上半场看完，下半场基本就没力气继续看下去了。

现状不堪，更不堪的是，能维持现状，就已经是天大的幸事了。

这真是一件令人无比沮丧的事情，但它并不是最糟糕的。我们无法阻止衰老和年迈，但我们至少可以减少它的速度，让现状维持得更久一点。

年轻时不满足于现状，而努力而拼搏，与年老时，为维持现状，而尽心而尽力，它们的目标其实是一样的：那就是努力让自己总是处于最好的状态。想想看吧，此时的状态，乃是余生中最好的状态，今天亦是最美好的一天，何不好好珍惜并享受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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