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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国平

一个让男人不由自主地要多看一眼的女人，就在公园入口处的八角亭里，一头钻进我的怀里。

当她紧紧地搂着我的腰，不顾一切地嚎啕大哭时，我毫无思想准备。抬起两只手，停在空中，不晓得放在何处。而怀里的这个女人丝毫没有停止哭泣的迹象。

一股劣质香水和着劣质发胶的气味刺激着我的鼻孔，令人感到呼吸困难。我轻轻落下一只手，记得是左手，感觉手触碰到了女人柔软的身体，但我不能肯定是不是放在她腰上的。哭泣着的女人似乎惊了一下，却没有要抬起身的意思。

我的另一只闲着的手也落了下来，这一次我能肯定是轻轻地放在她肩上的。当我的两只手都在女人的身上时，她轻轻地抬起了身体。这时，我不仅看清了她泪流满面的容颜，还看清了她挂在脸上的泪是黑色的，拖得很长的一串鼻涕落在我的大腿上。女人的头发显然用了很多的发胶，盘起来的发髻上有闪闪发光的东西，额前的几缕发丝形状完好。

“你以为我是鸡？”女人抬起头突然问我。紧接着，她大声吼道：“我不是。”

女人开口说话，让我感到双手不再有负担。

你这样很危险。你知道你是怎么坐在这个亭子里的么？我告诉她，刚才我在散步时，远远的就看见一个时尚女郎手里在拨着手机，迈着S形的步子朝我迎面走来，当我们擦身而过时，因为想回头再看一眼短裤穿在长裤子外面的打扮入时的这个女人，却发现这条宽敞的滨河大道上突然没人了。

我意识这是个喝多了酒的女人，所以我走了回头，在人行道的花坛里发现了她。

女人的整个身体蜷缩在花坛的树丛中。头天的雪尚未融化，在路灯的映照下，女人黑白相间的毛衣与花坛里的景观植物融为一体，很难看出这里面躺着一个人。

我不否认自己当时有一种少管闲事、弄不好会被人讹到的意识。但我还是走上前问道，你，没事吧？女人没有反应，只是蠕动了一下她的身体，似乎想要翻身起来，但没有成功。我下意识地伸出一只手，推了她一下，女人突然伸出她的双手，一把抓住我的胳膊，带着哭腔对我说，“我喝多了，我想回家。”

就这样，我几乎是连拖带拽地将她搀扶到不远处的亭子里……

女人从我的怀里抬起身后，意识似乎有了点恢复。“你先在这里靠一下，等你清醒一点，我再送你回家。”我趁势将她扶着靠在椅背上。“这是徽州的美人靠，专给你们靠的。”

“不，我冷。我的心好冷。”女人的眼里透露出一丝祈求的目光，“能不能借用一下你的肩膀？”

女人的话出乎我的意料，但却在我的想像之中。尽管我不能明确地告诉她，是因为她身上的劣质香水和发胶的混合气味才使我显得很不男人，但我还是告诉她，我不介意。不过女人这时提出了另一个条件，“你不介意我痛快地哭一顿吧？”“不介意。”

于是，女人便又嚎啕大哭。

“你不知道，不是我要喝这么多，而是那些男人一定要我喝。你也不知道，为什么我要穿得像个鸡一样，是因为我不想让别人觉得我过得不好。我要让大家都知道我过得很好，比谁都好。”

知道知道，是的是的。我附和着，因为我诠释不了她说的话。

但是，女人这时又大声吼道，我不是鸡。她抹了一把鼻涕擦在她那双发亮的看上去就像人造革的高筒靴的红色靴帮上。

八角亭旁的路灯，洒下一片昏黄的光亮，透过亮光可以看见天上正飘着细如粉尘般的小雪。

我问女人，你家在哪里？现在可以送你回去吗？

“我没有家。可我想回家。”女人又开始哭诉，“我从来没有干过坏事，可是命运为什么这么捉弄我。”女人长长地叹了口气，无力地靠在亭柱上。

两年前，老公和我离婚了。你知道他为什么要离婚吗？是因为他不想要儿子，不愿承担这份责任。儿子今年八岁，上小学二年级，两年前被查出患了先天性双肾萎缩，今年去了两次上海的大医院，医生都说换肾也挽救不了他的生命。为什么别人的孩子得了这个病可以换肾，我的儿子就不行？老天爷为什么要这么对待我？我帮别人陪酒，我拼命去挣钱还有什么意义？

离婚后，我无家可归，寄宿在哥哥家中。弄得哥哥一家不和，搞得我哥跳楼好险送命，现在，我连哥哥家也不能去。儿子由父母带着，可是我却不敢回父母家，不敢面对儿子。他还这么小，眼看着就要离开我，我怎么对得住我的儿子啊……

女人极度伤心地告诉我，在幼儿园里的时候，儿子和其他孩子一样，是那么的快乐！

我知道要去安慰一个遭遇不幸的人时，所有的语言都显得苍白。但是，你却无法做到不去安慰。

一个人一个命。我告诉女人，残酷现实面前也一定会有选择。当我们知道了人生的答案时，我们只能规划人生的过程。不敢回到父母身边去面对孩子，恰恰是错误的选择。作为一个母亲，把更多的时间留给儿子，让他在亲情中感受人间的温暖和爱，那他短暂的人生会是丰满的。

这时，女人拨了一个号码，把手机交给我。帮我打个电话行吗？麻烦你告诉他我现在在哪里，让他来接我，我想回家。我问她是谁的电话？她说，我的一个朋友，住在廉租房小区。

电话通了，里面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我告诉他，有一个女人需要你送她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