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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嵩
邻村有个疯子,别人都叫她麻姑。
麻姑不像一般的江南女子,人高马大,四肢健硕,一看就知道是个做农活的好把式。听爷爷说过,麻姑原本并不疯,一个各方面都挺正常的人。她一连生了三个女儿先后都夭折了,到第四胎终于生了个男孩。儿子是麻姑的命根子、心头肉,她自然是含在嘴里,疼在心里。男孩六岁的时候,生了一场大病,赤脚医生开了几帖药,服下去并未见好,拖了十多天就死了。麻姑就是这时候疯的。疯了的麻姑没人去管她。
起初的那些天,麻姑遇人总是哭,眼睛哭肿了,喉咙哭哑了,两只手不停地抖。好心人劝她想开点,一边劝一边陪着她掉眼泪。麻姑听不进去,不停地反复地说着这样一句话:“我的宝啊我的宝啊!”听的多了,听的久了,别人慢慢就有些厌了,老远见到麻姑便有意绕道躲开。
麻姑找不到人倾诉,她就对着山哭,对着树哭,站在河边哭,站在田埂上哭。哭着哭着,她就累了,她就蹲在村后山上的一棵大槐树下发呆,眼光迷离、呆滞、无神。
别人清早挑水的时候看见她,傍晚干完农活扛着锄头回家还看见她。麻姑一天到晚似乎都守在大槐树下,像是一根枯死了的老树桩子。终于一天,有人指着蹲在大槐树下的麻姑说道:“这个女人真是疯了!”疯了的麻姑人瘦得像个芝麻秆,头发邋遢得像堆杂草。
两个村离得不远,两个村的小孩子经常窜门搭着伙玩。我们玩的时候最怕麻姑打扰,她冷不丁不知什么时候从身边冒出来,用两只粗糙的手拨开人群寻找她的阿宝。“宝啊宝啊,你们看见我的阿宝了吗?”愣了一下,我们便像受惊的小鸟一样四散逃开。“不跑不跑,我找我家的阿宝啊。”麻姑跟在后面追,我们拼命地往前跑,直跑到她看不见我们,我们才敢停下来喘会儿气。
遇见这样的情况多了,我们便越来越有些讨厌她了。麻姑不知情,还是一如既往地向我们问起她的阿宝。“宝啊宝啊,你们看见我的阿宝了吗?”胆大一点的孩子撤开一步告诉她说,“疯子疯子,你家的阿宝早死了!”麻姑一听,顿时呆住了,“什么?死了?”眼里透出一束异样的可怕的光来。猛地,她跳起双脚死力地朝地上一跺,发出撕心裂肺的喊叫:“宝啊——宝啊——”
在村人的眼里,麻姑是个另类的边缘人,可有可无的。但也有被人想起的时候,比如,有小孩吵夜哄不止,大人便拿麻姑来吓唬他,“还哭么?再哭,我可要叫麻姑来把你抱走了。”吵夜的孩子朝窗口或门边望了望,就真吓得停止了哭泣。东家丢了这个,西家丢了那个,什么坏事,别人第一个想到的总是麻姑,怀疑都是她干的。没有理由,找不出什么理由,似乎,也用不着找什么理由,像是个自然而然的没有成文的约定,麻姑成了村里人的出气筒。
阿宝死后的第二年,疯了的麻姑变成了一个瘸子。那年夏天,麻姑不知怎么的跑到一家人的田里捉泥鳅。泥鳅没捉到,满满一田的水却被人放干了,秧苗低着头一株株蔫了下去。那家人一急,气不过把麻姑打了一顿。麻姑的一只腿被打折了,一瘸一拐地在田埂上拖着跑,嘴里还不忘喊着“宝啊宝啊,妈给你捉你喜欢的泥鳅吃”。这事不是麻姑做的,后来得到了证实,麻姑受了大冤,却无人问津。
疯了瘸了的麻姑一直在找她的阿宝。大人小孩都厌她,都躲着她,末了甚至都有些怕她。村里的孩子中,要数我最怕麻姑。因为,别人都说我长得像她的阿宝。麻姑似乎也有这个意思,望着我总是咧着嘴笑,眼神里含着满满的温柔。我却像是惹了个甩不掉的麻烦,越发讨厌起麻姑来了。一次,麻姑不知从什么地方掰来一只玉米棒子,递给我说:“宝啊,你吃吧,很好吃的!”我浑身像是起了一层鸡皮疙瘩,疯了似的跑开了。后来,别的孩子都戏谑我说:“麻姑的阿宝没死呢,麻姑的阿宝也疯掉了!”我更加不喜欢麻姑了,她仿佛成了我身上一只赶不走的虱子。
小学三年级,我被父母转往外地读书。走的那一天,路过邻村,我忍不住回头望了望村后山上的那棵大槐树,看见麻姑依然蹲在那棵大槐树下,像根枯死的老树桩一样,身影显得那么的凄凉、孤独。突然,她缓缓地站起身来对着我不停地挥手,挥手,挥手。不知怎的,我的眼眶竟有一阵涌泪的感觉。
长大后,想起麻姑,想起那段往事,我心里总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我知道,我永远都不能明白,麻姑的那一挥手是向着我的,还是向着在她心中依然活着的她的阿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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