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倪姝娜
午后的阳光透过玻璃窗洒在书桌前摊开的相册上,书页轻翻时扬起的薄尘,被光束照亮,和着茶水升腾起的氤氲水汽在阳光中随着挂钟的滴答声缓慢漂浮。一只布满皱纹的手在相册上没有轨迹地滑动着,很慢,很轻,时而停留,时而摩挲,像是擦拭珍宝,像是抚摸爱人,仿佛要将多年被岁月模糊了的影像和记忆一起小心翼翼地擦亮。
我在床沿边紧贴书案而坐,双手交叠伏着,找了个最舒适的角度将头搭在臂弯上,静静地看着爷爷如求学少年般专注的模样,有些想笑,也有些失落。九十六岁的他视力不得不屈服于年岁和白内障的影响,大不如前了。高倍放大镜更新换代了好几个,似乎总找不到一个合适的。他虽然一面笑着说眼睛快“罢工”了,一面还是使劲地眯着执拗地想把眼前的画面看清。一直坐得端正的他也在不知不觉中弯了腰,弓了背,将身子压到很低,低到几乎要贴近相册。
我的目光跟随着他的食指徘徊,那手却突然顿住。苍老却依旧如洪钟的笑声在安静的书房里响起,盖住了嘀嗒的时间脚步。他食指轻敲着相册右下角一幅不甚起眼的小照片,招呼我来看,“娜娜,来看看,这是谁?”破了一角的黑白老照片上,一个胖嘟嘟的小孩约摸一岁左右,穿着背带裤,一顶鸭舌帽歪歪扭扭搭在脑袋上,睁着圆溜溜的眼睛扭过头好奇地望着照片外的我。一块啃了一半的饼干像随时会从鼓囊囊的嘴里掉出来。这不就是小时候的我嘛!我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刚准备接话,就被爷爷一句“你爸小时候可不可爱?”给说愣在了当场,挠头的手都未来得及放下。
这张照片我绝对不会认错,我的相册中也有一张一模一样的。相片的背面被老爸用钢笔清楚地写着“娜娜一岁摄”。“哎!”我在心里默默为他老人家的眼神叹了口气,一面“咯咯”地笑了起来,一面将脑袋凑近他耳边,开口欲申辩,可心里又有种莫名的酸楚溢了出来。“你和你爸小时候还真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他清了清嗓子,道:“他那时就是个好吃佬……”我配合地点点头,没有打断他继续爆老爸的“黑历史”。“有一次过年啊,家里一半的酥糖就被他躲在桌子下给偷吃了。我和你奶奶发现的时候就剩下一堆红纸了。”他说着又站起身去书柜上寻找另一本相册,大概是想从中再找出些“佐证”来。
爷爷的书柜里,一半齐整地放着《老人报》,一半就被这些大小不一的相册和相框填满了。每当阳光不错的午后,他总会翻出来“咀嚼”,像是品味下午茶一般。偶尔我也会像这样坐在书桌旁,陪他看,听他说。有时候照片太小,爷爷努力了半天,却徒劳无功,便会向我求助。他总是不确定地询问:这是不是那个谁谁?希望用我肯定的答复来证明他的眼睛还中用。
那些新新旧旧的册子,他皆视若珍宝,有两本元老级的,翻得最多。册中清一色收着粘贴覆膜的黑白旧照片。这里面塑封着离他最远,却也最深刻的记忆。这些黑白色彩编织的影像里住着一个妇人,从一头乌发到两鬓花白,到银丝缕缕。她鲜少有单人照,唯一的两张也都是一寸相片。较多的是她坐在他的旁边,身边环绕孩子们。画面中多是照相馆那种一成不变的背景,一成不变的浅浅笑容和一成不变的端正坐姿。只是孩子们的个子一点点超过了她。而她陪着他一起慢慢地添了白发,刻了皱纹。
后来的几本彩色影集中她的身影越来越少,为数不多的几张相片里她和我们这些孙儿坐在一块,或是拉着哥哥的手,或是给襁褓中的我喂食,一起定格在了我们的童年。旧时的彩照,现在看来颜色有些失真,但却带着岁月给予的独特味道。它们在相册中夹久了,就会渐渐粘黏在一起,无法移动,也无法取出,同相册一起变旧,变老。爷爷在翻看这些照片时,常常会叹息着问我:
“还记得你奶奶吗?”她的脸在我的脑海中其实已经不那么清晰了,但那些断断续续的画面总会在看到照片时慢慢地重叠,那样的温暖比记忆离我更近,隔着二十年的光阴依然那么熟悉。“如果她还在,就算是推着轮椅带她出去走走,我也很开心。”爷爷总是在看到这些照片时自顾自地说起这句,我不知道该如何接话,回应他的是我微不可闻的叹息,和书房的安静。
爷爷平时的话并不多,但在翻看这些相册时却似乎总有很多说不完的回忆,大概是怕不说出就会忘记,不说出就不会再有人听吧。有一次他倚着床头睡着了,腿上还放着那陈旧的黑白影集,阳光照在他恬静而安详的脸上,流淌在深深浅浅的沟壑里,我想应该也落进了他的梦里。我不知道他的梦和手中的哪一个画面重叠,但我想,那梦里应该有她,有他的孩子们,有他的青春年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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