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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海泉

每当我站在花坛前，侍弄我那些个花花草草的时候，总是我心情无比静谧恬淡舒适的时候。那些个丝瓜蔓啊爬上架的喇叭花的绿荫不光洒满了阳台，甚至把我的心啊肺啊的都给染透染绿了。心里有话，又不能言说，只觉心里满登登的鼓胀着一些温馨，人于是也就变得像枝头上的一朵花似的幸福着。

我是不是产生了什么错觉，错把我的阳台当成老家的葫芦架了？在我老家的院子里，父亲不是靠大门种了一大片葫芦吗？啊，那片难忘的浓荫，不是曾经密不透风地遮盖了你许许多多的岁月吗？表面上我是说那片浓荫，其实我想说的是父爱。但父爱却常常比阴凉更广大更厚重。在许多的时候，我们却又压根儿感觉不到它的存在。但它又是无孔不入的，不用讲任何条件，我们就浸淫其中，却不用担心失去。是的，父爱既像土地一样厚重，却又像空气一样无边无际——但正是因为它的普通和无所不在，我们是否曾经忽略了它的珍贵亵渎了它的伟大了呢？唉，人生若能回放，谁还会再犯那些浅薄而幼稚的错误呢。那是一段令人不堪回首的岁月。全家人整日都在为填饱肚皮努力着。父亲自然是这支饥饿大军的统帅，但我却不知他整日忙什么。直到那次挨打，我才算知道他挑担贩卖水果的事了。但在家里，父亲却总是把水果筐严严实实地藏着。一筐鲜桃或苹果对一个饥肠辘辘的孩童究竟是一个多么大的诱惑，父亲当然明白。他既是没有能力让孩子享用到它，又为什么要让孩子眼睁睁地看着它受折磨呢？直到那天中午，正在池塘凫水的我突然看见了父亲挑着担子急匆匆赶路的身影。我当然知道父亲是去镇上赶集的。但我若大呼小叫地赶上去，父亲还不像撵狗似的把我赶跑。所以我就拿着衣服闭着嘴，悄莫声息地跟在担子后面走。就在这时，我从一闪一闪在竹筐上飞舞的布单下面看见了一个个鲜红的桃子。也不知走了多久，我只下意识地把手伸进筐里，拿起一个桃子。就在这一霎，父亲回过头来。他简直惊讶极了，放下担子就扑过来，并且狠狠地朝我拿桃子的手上扇了一把。桃子滚落在了地上。眼泪滚落出了我的眼眶。一声低沉的叹息滚落出了父亲的胸腔。在无声的僵持中，父亲无奈地捡起已经被我鲸吞了几口的桃子。父亲仔细地摘除掉桃子上的草屑和土屑说：吃吧。吃完回吧。我不知道我这几口究竟吞掉了父亲多少的利润和汗水。我哪里知道我们一家人吃盐、点（煤油）灯、看病的钱统统来自父亲这微薄的收入。人生没有退路，父亲只能这样咬牙坚持着。一次贩梨，走的夜路，一打瞌睡，父亲一脚踩空，滚下了壕沟。但父亲即使趴在了沟底，还是紧紧地扶着两个梨筐，不让梨滚落。人受点伤没什么，梨可是娇贵的东西，稍微磕破一点皮，放一两天就烂了。父亲的腿因此而跛了半个月。

正是有了父亲的坚韧，我们一家人的诺亚方舟才没有沉没，我们才一次次从生活的蹂躏与困窘中挺了过来。

父亲终于把船开到彼岸了。我们都成人了，父亲却老了。小时候我常骑在父亲的肩头玩，大一点就在父亲种下的葫芦架下玩，再后来，我甚至都两鬓斑白了，可父亲还是还拿我当小孩子看，说：我要给你们在院子里栽一棵桑树。我说：桑树有什么好呢？父亲嘻嘻笑着说：小时候，你最爱吃桑葚。经常天还没亮，你就跑到你大伯家的桑树下去捡着吃，吃的满嘴都是红汁……父亲还在院子里种了一棵柿子树。他是不是还记得我小时候经常守在邻居家的柿子树下捡柿子吃呢？要不，他就是还记着我小时候吃桃子的事。不错，有很长一段时间，我是对他的粗暴和小气有过不满和怨气，但他该不会直到现在还对我心存歉疚吧！

父亲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了。但他却一天不落地为桑树和柿子树培土浇水。到最后，父亲就把他的满腹心事托付给了那两棵小树，驾鹤西去了。

年年岁岁，一个个红彤彤的果实便代表着父亲的爱意挂满了枝头。不知不觉中，两棵树已经长得那么高那么大了。从什么时候，它们的绿荫已经那么广大厚实，严严实实地把院子遮盖了？

啊，那片无边无际的阴凉，永远洒在我们心头，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