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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光明

儿子谈了女朋友，女朋友嫌弃他养的猫，他们便将猫带来让我们养。我也不大喜欢猫，尤其是猫叫春的声音，听起来怪瘆人的。刚把猫带到单位宿舍，它宾至如归，腰臀靠着桌椅角在屋里来回绕两圈，并不感到生分，很快就适应了新家的环境。它噌地跳上沙发，伸出前肢，“哗啦哗啦”地磨爪子，在沙发上留下一道道划痕。

这是一只体格健壮的雌性银灰色美国短毛猫，儿子当初花了近一千块钱买来，并给它做了节育手术。没有给它起过名字，叫一声“猫咪”，它多半会在床底或大衣柜后面回一句：“喵。”要是心情不佳，或蜷曲着熟睡，它是不喜欢被打扰的，这时候任你怎么呼唤，它一声不吭，专心致志颐养精神。猫其实挺聪明也挺懂事的，挨过两次打，不管家里有没有人，它再也不睡沙发和床上。晚上想黏人，它就睡在床头柜上。我于心不忍，搬来一张旋转办公椅，让它睡在柔软的椅子上。每晚枕边有它轻轻的呼噜声，或是在呼噜声里醒来，日久生情，便将它当作自己孩子一般地喜爱。下了班，第一件事就是摸摸它的小脑袋，跟它打招呼。

生怕我们不在家，它会寂寞，我买来一些乒乓球，小皮球之类的小玩具。它会自寻快乐，明知道玩具是没有生命的，还是愿意跟这些玩具玩得忘乎所以，就像抓老鼠似的，使出猫科动物的独门绝技，纵跃、捕杀，戏弄玩具。它性情温驯，轻轻抚摸，懂得享受和与人交流。它也很敏感，对轻微的“嗦嗦”声能及时发现声源。触摸它的腰，它就会条件反射地拱起来，像个女孩子，拒绝别人碰触。“一个女孩子，胡须这么长，太难看了。”在我眼里，它确实是我足不出户的闺女。

它会好奇于飞过窗前的燕子，麻雀和蝴蝶。捕抓它们是它的天性。其实只要它轻轻一跃，就能跳到窗外。我担心它被麻雀吸引出去迷了路。白天出门前，总要仔细检查一下纱窗是否关紧。有一段时间，它整天蹲守在紧闭的窗前，望着窗外。那次，我的目光穿过它柔软的后背，忽然发现窗外宿舍屋顶的平台上也有一只猫，它们正四目相对。

那是一只黑色野猫，左脸一簇白毛刀疤似的显眼而滑稽。野猫发现我注意到它，警惕着隐藏起来。片刻，又鬼鬼祟祟探出头，朝我家不怀好意地窥视。它可能是在勾引我的猫。

我的猫只是静静地看着野猫，它早已四大皆空。

此后，我的猫每天都坐在窗台上与野猫互相对望。我偶尔抱着我的猫，走到窗前，故意让野猫看看它永远得不到的宠爱。野猫看起来更敏捷，身上带着不羁的野气，眼神里透出对人的怀疑和恐惧。当我走到窗前，野猫嗖地一窜，像一位武林高手，飞檐走壁，来无踪去无影，迅速消失在院墙后面的杂草丛里。有一次，野猫抓到一只老鼠，在屋顶秀技术，将活老鼠扔来扔去。它明明是要表演给我家的猫看，或是想以老鼠为诱饵，骗我的猫出去约会。我家猫只吃猫粮，连鱼和蒸熟的鸡蛋都不吃，它是绝不可能吃那肮脏的老鼠的。

我永远记得那一天。下班回家，窗外彩霞满天，夕阳流金涂抹在窗户上。我发现纱窗开了一条缝，猫不见了。我记得清清楚楚，出门前是关好窗户的。“猫咪！猫咪！”我大声呼唤，可是听不见它熟悉的回答。整整一个晚上，猫咪都没回家。那一晚我和我妻子几乎没睡，只要听见一点响动，就走到窗边喊：“猫咪。”怕它在窗外错过回家的路。

我把纱窗开得大大的。下班回家，钥匙插入孔洞，我不敢转动。我屏息祈祷：猫咪回来了，打开门，就会听见它熟悉的叫声。可是没有，家里空荡荡的，从未有过的冷寂。它去哪里了呢？两天了，它肯定没吃没喝。它不会抓老鼠，不会去垃圾桶里找食物，它会饿死的。

一星期后，有人用钳子夹住一只死猫往外走。我追上去，一眼就认出那是我家的猫，它脸上胡须是我剪掉的。不是说猫有九条命吗？它胡须还没来得及再长出来，命就没了。

我时常像猫咪一样站在窗前发呆，等待对面宿舍屋顶上那只野猫的出现。野猫每天都巡视领地，在屋顶来回几次。遇到麻雀停在平台上，野猫会蹲下来，悄悄匍匐前行，慢慢靠近麻雀。当然它基本都扑空，抓麻雀只不过是它的本能而已。有一段时间，野猫失踪了，现身后，大肚便便，比之前胖了许多。今年春再看见野猫，它身后跟着几只东倒西歪的瘦小猫。走到屋顶上，野猫往地上一躺，小猫们一个劲地往它肚子里钻。原来，野猫也是只雌猫。

野猫回头看了我一眼，左脸一簇白毛刀疤似的，我竟不敢与它对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