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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少红

不知怎么搞的，他从小到大，不喜欢父亲，只喜欢母亲。

他和父亲之间，好像隔着一层膜儿。他生性胆怯，即便有很多的为什么一直缠绕着他，实在想不通了，实在忍不住好奇心，也只是去问母亲，很少问父亲。

长到20岁，他还一直冲不破父子之间的这层膜儿。

父亲在家里很少干家务，重活脏活累活也大都由母亲一个人承担。

父亲的脾气不大好，忽冷忽热，而且经常喝酒，耍酒疯儿更是家常便饭。

他没见母亲有过抱怨，经常看到的情景却是——母亲天天给父亲洗脚端饭，下雨天给父亲送伞。

有一次，父亲喝酒后打骂母亲，他实在看不过，对父亲训斥了几句，竟被母亲当面给了一巴掌，还硬逼着他给父亲认了错。

他委屈地哭了，心想：母亲为啥对父亲这么好，简直有点儿溺爱了。人家都是溺爱子女，哪里有溺爱喝酒的丈夫的？

后来，母亲对他说了这样一句话：“孩子，你不要怨你爸，你爸下岗前不是这个样子的！”母亲还是给父亲找理由，全然不顾她这个儿子的感受。

有一个时期，爸爸经常不回家。他看不下眼，跟母亲说了一句非常蜇人心的话：“他是不是外边有人了？”

母亲狠狠地剜了他一眼，双眼发射出敌视的眼神儿，吓得他从此再不敢多言多语。

后来，母亲得了一场怪病，身体日益消瘦起来，却是查找不到任何原因。

父亲在这期间的表现，发生了很大变化，不再是一个粗线条的父亲。这让母亲感到十分欣慰，她的脸上常常挂着甜蜜的微笑。

母亲和他多次聊起过去，每当那时，母亲的脸上便多了一层光彩。

有时候，母亲竟是一副池水荡漾的幸福样子。

可他还是弄不懂——母亲为啥对父亲那么好？

又过了两年，母亲的病情不见好转，医院下过两次病危通知。

一天，他正给母亲洗脚，母亲主动对他说：“那年，你姥爷生病住院，你爸爸在陪护，我在家做好了饭，送到病房。一进门，你说我看到了什么？你爸爸正在给你姥爷洗脚呢！我当时目瞪口呆，淌了一脸的眼泪。从此后，我天天给你爸爸洗脚，没想到这一洗就洗了一辈子。”

难道这就是母亲一直对父亲好的原因？

他现在已是中年人了，不相信母亲与父亲的情感经历会如此简单。

后来，母亲连说话都困难了。一天夜里，母亲断断续续地对他说：“我的写字台……抽屉里锁着一沓信，是你爸爸年轻时……写给我的。等你送走了我，再送走了你爸爸，你要在妈妈和爸爸结婚纪念日那天，给我们烧了它！那是妈妈这一辈子唯一的心爱之物，我的全部精神寄托，在那里……儿呀，你知道姥爷家成分高，你爸爸是我年轻时唯一给我写情书的人。你不知道，我当时心里有多幸福……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为啥对你爸那么好吗……今天我告诉你，你爸爸在那个年代能娶我，是他一生中对我做的最漂亮的一件事儿……你姥爷因被批斗含冤而死，我这一生……任是对他怎么好都值得……儿呀，你记住，男人一定要对自己的女人……做几件漂亮事儿，女人会感念你一辈子的。”

说完这一番话，还不到两个小时，在那个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母亲撇下他走了。

这之后，他将父亲接过来一起生活。现在，他眼中的父亲，比以前高大了许多。而在他的心中，最佩服的是——若干年前父亲的勇敢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