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山日报社严正声明凡本报记者署名文字、图片,版权均属黄山日报社所有。任何媒体、网站或个人,未经授权不得转载、链接、转贴或以其他方式复制发表;已经授权的媒体、网站,在下载使用时必须注明
“来源:黄山日报或黄山在线”,违者本报将依法追究法律责任。
□黄山区 项丽敏
母亲常年住在乡下的房子里,只在过年过节的时候进城,和家人同住一段日子。
每次进城的前半个月母亲便开始收拾东西,打开衣橱,把挂在衣架上的衣服取下来,一件件摊在床上。这些衣服乍看起来还是新的,不过把脸凑上去,就能嗅出上面有时间留下的味道了,是混合了太阳、木头、樟脑丸和一种说不出名目的暗物质的味道。这些衣服的大小是相近的,花色的差别也不大,只在款式和面料上有细微的不同。这些衣服是母亲每次进城后,我和嫂子给她买的。母亲很少穿这些衣服,带回乡下就关进了衣橱,太阳好的日子里拎出来,挂在前院的竹竿上晾着,吹吹风——也不能晾长了,会褪色的。母亲日常穿的还是多年前的衣服,村里的老裁缝凤姨给她做的,早洗得败了色,还打着补丁。——从年轻的时候起,母亲扯布做衣服时总要多扯个半尺,这多出来的半尺是专门留着以后打补丁用的,袖口破了就从半尺布上剪一截,用针线缝上,领子破了再比划着剪一截,再缝上。
母亲也穿我留在家里的旧衣服。那些衣服是什么时候买的,我一点印象也没有了,甚至不记得自己穿过那些衣服。母亲穿着我的旧衣服显然是不合身的,怎么看怎么别扭,母亲自己并不在意,“管他呢,反正我一个人在家里也没人看,你那些衣服都好好的,不穿不白浪费了。”
母亲只在一年中不多的几个出门的日子穿我和嫂子买的衣服。衣橱上有一面能照见全身的穿衣镜,母亲站在衣橱前,从床上拿起一件衣服套在身上,在镜前昂起下巴,收腹挺胸,抻抻衣摆,左转转,右转转,用严格的目光审视一番后脱下,再换一件套上。母亲对出门穿的衣服是很挑剔的,这关系到她的面子和尊严。
母亲把摊在床上的衣服挨个儿套了一遍,还是拿不定主意穿哪件进城,就一件件地又收回衣橱,挂上衣架。衣橱里除了母亲的衣服还有父亲的,是制服,几十年前的公安制服,白的、蓝的、橄榄色的、藏青的,一些衣领和袖口已磨得起了毛,有父亲的体味,是父亲穿过的;一些根本还是新的,但明显已不能再穿——腰身太细,穿不下了——就算穿得下也不能穿,想想看,把上个世纪八十年代的,白或蓝的公安制服穿在身上,跨着篮子去菜市场——有多滑稽。但是母亲照样把这些衣服叠得好好的,梅雨季一过便拿到前院,摊在大竹匾里,在日头下暴晒一天,再一丝不苟地收进衣橱。
母亲喜欢收藏旧物,这里的“旧物”纯粹是指已经旧了的物什,而不是古董之类。母亲收藏的旧物里有她年轻时用过的梳子(已经断齿);年轻时用过的镜子(中间裂了一道缝);年轻时吹过的口琴(缺了四个簧片);年轻时用过的字典(没了封面封底)——这些旧物都是小东西,搁在抽屉里也不占地方,并且有年轻岁月的纪念意义,倒也值得收藏。但是母亲收藏的旧物里更多的是可以归类为废品的破烂:堆成小山的旧报纸、旧课本,断腿虫蛀的桌椅板凳和箱柜,当然还有我和哥哥从小到大穿过的衣物,以及一些瓶瓶罐罐的说不出名目的杂八拉儿。母亲收藏的这些几乎塞满了家里的每个房间,低矮的阁楼上也塞得找不到空地,一眼望去满满当当的样子。
有一年——我住在乡下的最后一年,刚从房间里拣出一袋我认为不再有用又挤占地方的东西,扔到门前的垃圾堆,转身的工夫母亲就气哼哼地把袋子拎了回来,往堂前的水泥地上一掼,用沉痛的表情数落我一点也不晓得心疼东西,接着就列举她小时候所过的赤贫苦难的日子,唐僧念咒一样念了几个时辰,直念到我脑袋膨胀得差不多要爆开。
从那以后我留了个心眼,扔东西的时候要背着母亲,并且要扔到她看不见的地方——扔到村后头,隔了一座山总不会再被母亲捡回来吧。然而过不了多久我就得面对母亲的质疑:那某某东西呢,我怎么好长时间没看到过了,是不是又被你扔了?“不过是旧了一点,搁在那里又不碍事,日子长似路,那些东西总有用得上的一天。”这是母亲常说的话。
其实母亲很少使用她收藏的那些旧物——根本就用不上。母亲只是喜欢那些旧物仍然在这个房子里,在她的管辖范围之内,在眼睛能够看见、手可以触摸的地方,这让她感到心里安稳,踏实。母亲和旧物有天然亲密的情感,旧物好比她的老相识,彼此知根知底,不必提防什么。和旧物一起生活在乡下的房子里,寂寞感也会减少很多吧,要知道这个房子原本是住着一大家子人的,现在就她一个人住着,若把旧物都当废品处理了,这个房子该有多空荡啊,叹一口气都会听到回声的。
热点文章推荐
相关文章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