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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缘之痛

2022年02月09日 10阅读 来源:黄山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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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吴晓雪

午夜,寒气一点一点降下来。

树林哥猫腰点燃了导火索,鞭炮在地面上顿时四散开花,响声排山倒海震耳欲聋,仿佛抡圆了劲道要炸碎这熟睡中的小县城。几个从乡下请来的入殓汉子抬着被锦缎被面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奶奶从房间里缓缓而出……这时的奶奶已经成了一截红色的细木桩,僵硬,笔直。

“跪啊……”入殓师吼,声音里带着对大家不配合的费解和愤懑。大家如梦初醒,赶紧齐刷刷地屈下身子,后面的人顺手取了塑料袋硬纸板垫在膝盖之下。

没有人哭丧。一百多人的遗体告别场面如此安静,这是令人惴惴不安的。尽管我和堂妹止不住泪流,但丝毫不能增加场面的悲怆感。这与性格有关,或者说奶奶的亲密度还上升不到那个层次,我们无声落泪是因为奶奶还在我们童年的记忆里,是因为懂得自己是奶奶一生开枝散叶的一部分,奶奶的离去让这个大家庭终于失去了最后的维系,成了一盘散沙。

身后有人小声交谈。“真冷啊……”“我还好,身上这件是貂绒,不仅轻还暖和……”“哪买的?”“买好多年了,当年一千多,现在市场上要三千多了。”“不知道要搞到几点?”“一会就好,人进棺材,亲人见最后一面就盖棺了。”“哦……”

听出其中一个是奶奶的外孙媳妇,蛮远的关系,一个从未参与过奶奶的过去,也未体会过奶奶情感的女人,半路出现,因了生命里的一个男人,午夜寒风里跪在我奶奶的棺木前,你能要求她怎样?!“妈啊……妈啊……这么冷一个人走了,我可怜的妈啊……”小姑突然趴在棺木前哭喊起来。

哦……几乎所有人都悄悄地松了口气,向这个哭丧的姑姑投去简直是感激的目光。对的,这才是真正的入殓仪式,没有了这声哭喊,百来个子孙如何面对这尸骨未寒的老人,如何在见过无数场面的入殓师前保持大家族的礼数。人群骚动起来,有人开始跟着哭,有人搀扶着劝“奶奶啊……”“外婆啊……”“娘啊……”“姨啊……”;棺木上方新换的灯泡亮如白昼,哭喊声交错凌厉,咄咄地把屋外的黑暗逼至各个角落里。可是,我总觉得,奶奶就在那片黑暗里,望着。认识奶奶的人总以为老人家在99岁才驾鹤西去是一种福气,以高寿漫长的年岁看尽世间万象人间繁华。但有一次,我去拜年,奶奶抱着热水袋幽幽地说“我都活够了,又不能寻死,让子孙没面子。”四世同堂,五世同堂又怎样,相片中一大群人簇拥着的那位老人并没有感到幸福,也从不指望能看到第二天的曙光。她毫无办法地亲历了几个儿女先她而去的痛,甚至还有死于非命的第三代外孙和第四代曾孙女。“老叶不落落青叶”,奶奶干涸的眼眶里聚满对自己寿命的苛责与无奈。有几次奶奶也曾濒临绝境,于是大家便闹哄哄地置办寿衣,购买墓地,论资排辈,商讨后事,但老人却一次次出人意料地起死回生,将大家铆足的劲儿一把拔去气门芯。正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渐渐地,小辈们也生出了微心,“怎么搞呢,就一个老母,又不能望着不管……”这样的言语日渐多起来,仿佛是心底叹出的气,带着无法卸下的一份责任,只得咬牙背负着往前踉跄。歌颂母亲伟大的诗篇早就被每日服侍老人的吃喝拉撒磨砺得消失殆尽。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成了子女们的精神拖累,丢弃是法律不允许的,咒骂是良知不允许的,自己都鬓发如霜腰背佝偻的子女们唯有面面相觑沉默不语。最后,站起来,竟叹一声“唉,日子做不出头啊!”这样的话不知奶奶听到过没,是不是听到后才吐出了那句“活够”的悲凉话语。奶奶一生强硬自律,不求人不低头,却没想,到头来,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我们留着生命是为了能在世间安享天伦享受温暖,却不想竟活出让人让己生出倦怠与逃避的漫长,这是世间给生命的重重一击。安葬了奶奶后,父亲与我说了很多话。父亲说,奶奶生子女九人,全靠她卖柴养活,很多次父亲起夜看见奶奶还在油灯下为孩子缝补衣裳纳鞋底;父亲说他十七岁第一次离开家去往合肥矿工机械厂做学徒,一件像样的衣裳也没有,只用一根草绳束了黑棉衣就登上了长途汽车,奶奶一直站在车下眼泪汪汪地望着父亲,满含歉疚却束手无策。父亲说着,泪如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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