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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文杰/文

吕健君/图

立夏刚过，李姥姥就开始掰着手指数日子，小满过后第二天就是外甥顺儿周岁生日，她要算计着腾出三天时间给外甥顺儿做生日。徽州大地，农家最忙是三夏，这时节采茶、播种、收油菜、秧苗管护……一大摊事等着呢，即便起早贪黑，嘴里嚼着饭就上工也忙不过来。自女儿有孕在身，李姥姥就思量着不凑巧女儿忙季生产，怕是到时挪不开身，按“规矩”早早备了火腿、干菜。程朱故里徽州，最讲究的孝道，嫁出村的女儿正月里少不得回娘家省亲的，去年正月女儿回家拜年便让顺带捎了去。

不想女儿年前回家送节礼，嗔怨她一心向前（钱）看，全然不顾娘母情的，弄得生产那会儿，左邻右舍的长舌妇三天两头催问：“孩子都生了，你娘咋还不来看你一眼？”幸得公婆帮着打掩护：“可不是吗，咱徽州习俗，谁家女儿生产，娘亲不大驾光临的——赶巧了，亲家媳妇也生产呢，要服侍，走不开。”糊弄过去了。这番孩子周岁再不来，怕是妯娌也要笑话呢。

也是，世间只有撂得下的事，哪有撇得清的情，再忙，这撑面子的事是少不得的。此行要随的礼，一个月前就早早订好了：挨家挨户散发的梅花饼，特意叮嘱糕饼店多加些馅料做得饱满圆润些——梅花饼凹凸不平，又薄又瘪，人家不说店家势利，丢的可是娘家人的脸。虽说按乡俗不管是好是孬，孩子过生日笃定穿外婆送的新衣，贪便宜做得单薄了大庭广众之下难堵悠悠众口，别人说七道八的嚼舌根岂不拂了自个儿的颜面；再说了，女儿生的头胎，又赶巧是个男孩，总该做件大红袄给孩子添个好兆头不是？

此前顺儿大伯家连生了两个女孩，虽说小姑娘聪明伶俐，人见人爱，可徽州大地山高路陡，民生维艰，养家糊口少得了男劳力？“老古董”爷爷为此整天唉声叹气，人前人后抬不起头。好容易二儿媳生个男孩，扳回一局，岁月荏苒，十几年过去，眼前站着的当然便会是一条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了，爷爷睡梦里都笑咧开了嘴，这周岁酒还有啥理由不大张旗鼓摆一场，闹腾一番？何况俗话说孩子“七滚、八爬、九扶立、周会走”，逗一逗，会哭会笑，萌态可掬，是最好耍的时候，血浓于水的至亲此时不打个照面，逗逗耍耍，更待何时？

按地方习俗，丈母娘首次来访头天就该上门迎接的，可傻女婿才到水口呢，就迎面撞上了春风满面的丈母娘担着满满一担礼品大驾光临了，忙三步并作两步迎上前去，抢过担子，在前带路。当晚的接风洗尘饭李姥姥死活不肯坐上座，说：“徽州一府六县，哪有女人坐上座的理，我们山旮旯里女人一年到头摸不到桌沿呢。”抢着靠近自己的末位抓牢桌档了。

次日中午顺儿周岁生日宴堂前满满当当摆了三大桌，李姥姥又想故伎重演，七大姑八大姨可就不依不饶了，架着胳膊就往上座拖。李姥姥连声讨饶：“我从没上过桌，喝不来酒的。”马上有人接腔了：“喝不来酒您也先坐下呀，不是说斫树从根起么，没有您，哪来顺儿妈，哪来顺儿——您不坐，难不成让大家伙陪您站着吃？”不容分说，把李姥姥按在了八仙椅上。李姥姥拔腿要走，马上有七手八脚蜂拥而至，如是者三，李姥姥才“不情不愿”在八仙椅上坐定了。

李姥姥活一大把年纪了，上桌喝酒的机会少，看（听）还看（听）少了？这般以退为进为的是让女儿婆家人知晓，自个也不是不知礼节的山里佬，叫他们往后别轻怠了女儿。好在酒量尚可，红酒酒精度又不甚高，座中七人敬的酒喝了，该回的酒回了，虽觉脸红耳热，心跳加速，到底没有胡话连篇，当众出丑。三声脆亮的“双响”响过，女婿抱着顺儿来敬酒。小寿星一身红袄博得满堂喝彩，座中女眷不约而同竖起大拇指盛赞李姥姥好眼光，看把小寿星装扮得像个状元郎。咱徽州是出了名的书乡，小寿星目光炯炯有神，天庭饱满，长大考学端个金饭碗还不是妥妥的……敬酒喝过，余韵未了，立马有人端起酒杯祝福老寿星长命百岁……人逢喜事精神爽，李姥姥一杯接一杯地喝，到底喝了多少杯，自己也记不清，只夜半醒来喉咙口干渴得冒烟，料想是酒喝过量了。

第三天一大早，李姥姥饭碗一撂下就嚷嚷着回家。知母莫若女，女儿知道她是劳碌命，又逢农忙，倒不强留，痛痛快快送出水口外。在缺医少药的大山旮旯里，顺顺溜溜度过危险的婴儿期殊为不易，摆过周岁酒，就是一脚迈出了鬼门关，往后顺风顺水，一天一个样长成壮小伙、花姑娘就指日可待了……一想到这些，李姥姥回家的步履就情不自禁轻松欢快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