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尘世伊语

我刚来这家狗肉餐馆打工，认识的人不多，但一下子就记住了晓琴。晓琴长得小巧玲珑，毫不起眼，奔三十了还没找男朋友，整天脸上挂着淡淡的表情，不喜，不悲。

晓琴的床单是女宿舍里唯一嫩粉色的，床上摆着个一人多长的金色沙皮狗，肉嘟嘟地占了床的三分之二，让人不免担心她会不会掉床来？好在晓琴瘦瘦小小，睡得可香。

晓琴说话声音很轻，不注意根本听不到她说什么。她说话做事都是轻轻柔柔，不紧不慢。

晓琴特别爱狗，餐馆的后院有个大铁笼，里面装满了狗。晓琴总拿自己工作餐里不多的两块排骨去喂狗。你想呀，铁笼子关着的一堆白的，黑的，花的狗，有的看起来木讷温顺，有的凶起来，眼睛冒着火，可不管哪条狗在瘦小的晓琴面前都服服帖帖的，乖得像小绵羊。

工友中有个“肥猫”，长得牛高马大，肚子鼓得像怀了七八月身孕。他眼馋晓琴碗里冒着油的红烧排骨，央她你就把我当做一条流浪狗吧。可怜兮兮的样子连店里最泼辣的打工妹都要被感动了，可晓琴根本无视他的存在，端着碗直接走到了狗笼前。

碗里的排骨和肉就那么几块，根本不可能让每只狗吃到。晓琴清楚地记得昨天给哪只狗吃过，前天哪只狗没吃到。绝对公平。

餐馆里的事多，每天大家忙来忙去，累得直不起腰来。晓琴却对狗比人还好，让大家觉得不可思议。有男工友恶恶地说，它们就成火锅了，你还浪费。晓琴充耳未闻，我行我素。

店里来了生意，狗笼子里自然要少几条鲜活的生命，晓琴只是在喂食的时候说句花花走了，小黑也不在，那你们多吃点，慢慢吃。不紧不慢，柔声细语，像幼儿园里对孩子们说话的年轻幼师。

在餐馆里打工，既要动作麻利，又要嗓门大，晓琴一个都不沾边。闲时工友们嘴里打情骂俏荤段子不断，晓琴要么红着脸躲开了，实在走不掉的，她也是低着头，一声不吭。嗓门最大的阿丽叫了起来，你们大家说说晓琴像不像个公主？大家轰一下笑炸了。有人说像，不过是个落魄的公主。晓琴的头更低了，脸红一阵，白一阵的。

工友间流传着晓琴是个富家小姐，她是来体验生活的。阿丽说她亲眼看到从晓琴的床上掉下来两张单子。红色的纸上写着捐给流浪狗的救助基金。一张单子五千元，两张就是一万块，像我们这种在餐饮里打工妹，一个月不吃不喝也就两千多块，这还不算打了盘子和被客人投诉扣的钱，晓琴居然眼都不眨地把钱捐了出去，她能和我们一样吗？可我亲眼见她一袋五毛钱的榨菜吃了好几顿，有这么节约的“公主”吗？

这天餐馆里来了群人，带着条叫“毛毛”的大黑狗。按理说宠物是不给进餐厅的，可那条狗被染了毛，扎着小辫子，穿着衣服，连四只脚上都穿着四只不一样颜色的鞋子。他们包下的是餐馆里最大的包厢，我和晓琴负责传菜。

晓琴对狗有种天生的亲和力，像是所有狗的朋友。打扮时髦的“毛毛”一下子喜欢上她，对她又是摇尾，又是蹭脚的，还躺在她腿边，侧仰着露出肚皮让晓琴帮它挠。

狗露肚皮是种示好的行为，这让狗的主人极度兴奋，那个戴着粗粗金项链的黑大汉嘴里喷着酒气，呵呵大笑，对同行的人说，我家毛毛在这里也有相好的呀。一屋人乐作一团，晓琴红着脸继续端菜。

黑大汉点的是餐馆里的全狗宴，一桌的狗肉，一桌的酒，喝得天晕地暗。席间有人对大汉说，我们都吃饱了，你家的狗还没吃吧，你咋不喂呀？

黑大汉一拍脑袋，说，对啊，我家狗最听话，喂啥吃啥，它不吃，我就把它吃了。

黑大汉边说边捡起桌上一块大骨头，丢给桌边的毛毛。嘴里大声地喝了句，吃。

毛毛低头看了看眼前的大骨头，扭着头，坐到一边去了。大汉愣了，又丢了块更大骨头，又喝斥，吃呀。

毛毛还是闻了闻，不吃，黑大汉脸上挂不住，脸上黑红黑红的，他站起身来指着那骨头冲狗咆哮道：把它吃了。

毛毛应该是听懂了主人的话，但还是一个劲地往后退，退到墙角，嘴里发出“呜呜”声，像个委屈的孩子，它的主人哪里管得了这么多？已经抡起手边的椅子就要砸了过去。

这时，晓琴端着碗狗肉汤进来，她疯也似地扑了过去，一把扯住椅子脚，声音大得不像是她发出来的。

狗是不吃自己同类的。

一整盆的汤泼到黑大汉的脚上，溅了晓琴一身，黑大汉的火一下子从狗的身上转到了半路杀出的晓琴身上。他叫来餐馆老板。老板一看满地的汤汁，不等晓琴开口，扣了她的工钱，直接叫她走人。

晓琴走了，工友们都说她多管闲事，人家教训自己家的狗，她逞什么英雄？老板早觉得她干活慢想开了她，这下连两个月的工钱都要不到了……

我想起晓琴以前说过她小时候被狗救过，跟一条叫金毛的大狗相依为命长大。

狗肉店的招牌被老板染成了金色，每天生意还是那么好，来来往往的食客很多，还有许许多多与“晓琴”年岁容貌相仿的“公主”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