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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良才
第五次反围剿战斗即将打响,严重减员的中央红军紧急扩红。赣水村仅剩的十八名青壮年男子全部参加红军。
瑞龙是第一个报名参军的。妻子挺着大肚子眼泪汪汪地送郎当红军。瑞龙对妻子说,孩子生下来,就叫扩红吧。妻子哽噎着点了点头。
瑞龙转身对那十七名同村的新战士说,我们到后山上一人栽一棵松树苗吧,见树如见人。话音刚落,送行的乡亲们都哭了。
后来,这十八名红军谁也没有再回来,十八户人家的门楣上都添了一块“光荣烈属”的牌子。
十五年在日思夜盼中过去了,扩红已长成了英俊少年。
他突然找娘要爹。娘说,爹在后山上。
扩红扶着娘爬到后山上,山上是一大片郁郁苍苍的松树林,风吹过,松涛阵阵,如泣如诉。
扩红疑惑地问,我爹呢?
娘颤巍巍地指着眼前的一棵粗壮虬劲的松树说,这就是你爹。
扩红不信,我爹咋会是一棵松树?娘点点头,你爹就是一棵松树。还有大毛,二狗,三伢,红妹子,他们的爹也是松树。
扩红这才信了,扑通,扑通,娘儿俩跪下来给那棵松树磕头。扩红说,爹,我想你。娘不说话,只呜呜地哭。
扩红下山后,连忙跑到大毛二狗三伢红妹子家,问他们的爹是不是松树?他们都说是,扩红这才咧嘴笑了,自豪地说,别人的爹是人,只有我们的爹是树。我以后天天去看爹,不让蚂蚁往爹身上爬,不让虫子咬爹。
一旁的娘悄悄地抹泪,心里说,幸亏他是个傻子。
以后不管刮风下雨,扩红天天都要往山上跑,给那棵松树赶蚂蚁,捉虫子。
一天,他碰见一个外地人在那棵松树上割松脂,扩红捡起一块石头把那人砸得满头是血,扩红怒吼,谁叫你割我爹身上的肉?那人见他是个傻子,只得自认倒霉,捂着头溜走了,从此再没人敢来这片松树林里割松脂。
这年冬至,扩红娘领着扩红到后山上给爹烧纸送饭,扩红见旁边十七棵大松树上都钉了一块写着红字的木牌牌,就问娘,大毛二狗他们爹身上咋有小牌牌?娘说,上面写着他们爹的名字呢。是大毛二狗他们写的。
扩红歪着头巡视了一遍,然后坚定地说,我也要写上爹的名字,和他们爹一样。
娘哭笑不得,伢耶,你没上过学,不晓得写字呀。扩红犟着头说,娘,我能写。爹叫什么名?娘滚出泪说,李,瑞,龙。
扩红就去学校找大毛二狗他们,说爹叫李瑞龙,逼着大毛教他写。大毛就蹲下来,用树棍在泥地上一笔一画教扩红写。扩红照着三个字模子,一遍又一遍地学着写。三天过去,他把两只胳膊写肿了,居然不再写错笔划,而且写得像模像样了。
扩红动手做了一块大大的木牌,找红妹子借来红漆和毛笔,端端正正地在木牌上写上“李瑞龙”三个字,然后用铁丝把牌子固定到那棵松树身上。
娘看着这一切,默默地流泪,娘问,伢耶,他们都是拿钉子钉牌子,你咋用铁丝绕?
扩红抬起满是汗珠的脸说,我怕爹疼哩。娘浑身一震,紧紧将扩红搂到怀里……
多少年过去了,扩红娘老了,老得差不多爬不上后山了。扩红也老了,六十多岁的小老头了,但他似乎越活越精神,天天到松树林里去看爹,每年都要把写着爹名字的木牌用红漆描描新,牌子朽了烂了就重新做一块,写一遍。
乡亲们叹着气说,扩红哪里都傻,就孝子这点不傻,他爹没白生他哩!
突然有一年,后山的松树林一棵棵都先后枯萎了,松针松枝树干上爬满了赤褐色的小虫子。扩红的“爹”也未能幸免,扩红天天去捉爹身上的虫子,怎么捉也捉不尽,反倒越捉越多。
一天,一群公家人把扩红娘用担架抬上山。
娘对扩红说,伢耶!干部说,这叫啥子天牛,身子里带着数不清的松材线虫,厉害得很哩!比瘟病还传染!
娘说,这虫就像当年中央军围剿苏区,石要过刀,草要过火哩!红军走后,中央军就报复红属,杀了好多人呦!娘抱着你躲进大山,你发了高烧,就烧坏了脑子……
娘说,你爹得的是癌症,没得救啦!让他们紧忙把松树林都砍了吧,只当你爹又牺牲一回。
扩红护住“爹”,跳脚大骂,谁敢动我爹,我就跟谁拼命!
扩红娘流着泪说,这是我们最后的一点想头,唉!也保不住了。就从我家瑞龙砍起吧,谁叫我是红属。
一个公家人走到树前,准备用油锯锯倒扩红的"爹"。这时,扩红突然捡起一块石头发疯般嗥叫着扑上来,他冷不丁倒了下去,是扩红娘顺手操起一根枯树枝打晕了他……
等扩红从医院里出来,急吼吼地爬上后山的时候,松树林已经荡然无存了,连树桩树枝都烧成了灰烬。扩红翻身打滚地痛哭一场,叫着“爹”,无奈地回家。
扩红娘躺在床上,气息奄奄,她抚摸着扩红的伤处,断断续续地说,伢耶,你爹为了保、保全大家,牺、牺牲自己,值。谁、谁叫我们是红属……
扩红把娘葬到了“爹”原先所在的位置。无论风晴雨雪,他天天都要去那里,手里捧着一块新做的木牌牌,上面用红漆写着:李瑞龙、刘细妹。
刘细妹是他的娘,天知道他何时学会了这三个字。
扩红就这样久久地、默默地坐在坟堆前,木牌捧在胸前,坐成一块“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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