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伍劲标

大门口小院子里的植物太满了，银杏、桂花、山茶……她们都是不讲理的，一个比一个刁蛮。相比之下，紫薇就显得太柔弱了，被别的花和树挤得伸展不开，只好拼命往上长。一年一年的往上长着，长成了瘦长伶仃的姿势，开出来的花朵也是林黛玉一样，没有精神。

见那紫薇被挤得可怜，今年春天，我把她移栽到了后园里，给了她一个很大的空间。夏末的时候，很多人家的紫薇都开花了，一簇一簇的花朵，把枝桠都坠弯了。可是，我家后园的紫薇却没有开花的迹象，她是留恋故土，还是天生一个贱命，没有挤压反而不开花了？

一直到了白露节气之后，沐浴了几场秋雨，这株紫薇才露出了开花的势头，在一个不经意间看见，几乎所有的枝条顶端都有一簇花苞，那花苞向四周分披了，一律是待放的姿态。我以为她就要开花了，可是她偏偏是那么的小心眼，盼她开花，偏不开。我也不急，一直的，我都认为好东西是要慢慢等待的。我猜想着，说不定会在一个月明风清的秋夜，我的紫薇会给我一场惊艳的欢喜的。

那晚为了一篇文字，熬到了午夜。推开门，农历八月中旬的月亮，很圆，很明亮，把大地上的物事映照得很安静，也很干净。目光在月色里逡巡，后园的树木在月光下，斑驳、迷离、朦胧。忽然，就看到了紫薇，这古灵精怪，真的开花了。那些绿绿的椭圆的叶子间点缀着一个个花苞，许多的花苞已经开了，绽出一簇簇的娇小的，淡粉色的花瓣。远远望去，淡粉色的紫薇花布满小树，好像一张布满水晶的花帘。云徘徊，花弄影，我的紫薇徜徉在秋夜微风中，透着蚀骨的美。单单薄薄的样子，风姿绰约越看越觉得那是人间最经得起端详的花！

于是，那段日子就特别喜欢熬夜，熬到夜半时分，去赏月，去看紫薇，看她那粉红的笑颜，看她鼓涨涨的花蕾。“丝纶阁下文书静，钟鼓楼中刻漏长。独坐黄昏谁是伴，紫薇花对紫薇郎。”白居易当年咏紫薇的时候不知是个什么年纪，对于我这半百之人，那后两句应该改一下：“独坐午夜有诗情，紫薇花对紫薇翁。”

紫薇的花期比较长，前前后后要开三个月，这就注定了，我每日里的胃口都会被她吊着，牵着，引着。一树紫薇，竟然赚走了我的一个秋天，明明是亏了，却还是开心着，快乐着。我有时候想，别人家的紫薇开得早，开得旺盛，绚烂着夏末和浅秋，我的紫薇却不一样，开在秋夜，她有着怎样的小心情呢？

“繁枝容易纷纷落，嫩蕊商量细细开”。这是老杜的诗句，“商量”两字用得绝啊，不是凡品的花，她们总会有一些与众不同之处的，什么时候开，每次开几朵，为谁开，为谁美，为谁容，她们一定是会细细商量、斟酌一番的。像我的紫薇，她肯定也是有言语的，开花的心思是之前有商量的。想必那商量的语气是柔绵到极致的，像梁上呢喃的小鸟。“沉迷的爱，好运。”这是紫薇的花语，听一听都会醉的。

好多年以前，做过这样一道题：“如果，如果上帝也让你开出自己的一种花，你会开出一树什么花呢？”那时还有一颗比较年轻的心，喜欢着流水光阴里的姹紫嫣红，面对这样的题目，有过彷徨，有过纠结。

但是，到如今，中年心事无上清凉，假如还有同样的问题，我想，我会选择让自己开出一树紫薇，一树月光下绽放的紫薇。

“钟鼓楼前官样花，谁令流落到天涯？少年妄想今除尽，但爱清樽浸晚霞。”心许紫薇，与清风流水的小时光相拥。悄悄地活着，暗香地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