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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集文

入夏了，虽然不时刮阵风、不时下场雨，但一旦太阳在天空“大吼”，一个“热”字就会在在脑门上晃悠，挥之不去。在烈日下行走，在钢筋水泥丛中出没，一阵阵热浪前赴后继地席卷，哪怕在风扇下、在空调中，也难以捞上个清秀怡人的“凉”字来。这使我想起了童年，想起了童年那清丽妩媚的夏日。

乘凉

当夕阳撒下最后一抹余晖，天幕一点一点地黯然下来，吃过晚饭的我，就会从水缸中舀上一盆水，晃晃荡荡地走到职工家属宿舍前的空地上，一掌一掌地泼洒，不时溅起一浪一浪的灰尘。那是儿时夏日父母安排给我的劳动功课。不一会，光着身膀，脖子上搭一条暗黄毛巾的父亲就扛着一张竹床出来，放在已经有些凉意的空地上。竹床也称凉床，是用竹编制而成，长方形。大多数凉床两米多长，宽不足一米，一个大人四仰八叉地躺下后，就没有多少空间“闲置”了。从记事起，我家的竹床是酱紫色的，有一头的竹片已经断裂，搬进搬出，嘎嘎吱吱地响。一到夜晚，劳累了一天的父亲就会躺在竹床休憩，母亲则坐在一旁的一把小竹椅上做针线活，我和哥哥也围坐一团。父亲精神养足时，会讲一两个迷人的故事或者让我们猜猜谜语。可惜父亲腹中“料”不多，讲不了多久就没了下文，眼皮往下一耷，也不管我们“后来呢？后来呢？”的缠绕。父亲开会或者到车间去“抓革命，促生产”时，竹床就成了我们哥俩的天地。四脚朝天，裸露的背脊紧贴着清凉的竹片，燠热也随之一丝一丝地消去。抬望眼，满天的星头，满天的传说，明明暗暗，闪闪烁烁，诗意无穷。

“月亮在白莲花般的云朵里穿行，晚风吹来一阵阵欢乐的歌声……”

乘凉是离不开扇子的，一扇在手，可谓“清风徐来”。那时是不知“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这段风流倜傥的历史烟云的，因家境并不阔绰，在手的只是芭蕉扇、麦秸扇而已。母亲手巧，芭蕉扇散架了，就用纳鞋底的线上上下下地穿缝，扇起来照样清风阵阵。麦秸扇破损了，就用剪刀修剪地齐齐楚楚，所不同的是由“小姐变成了丫环”，但“芬姿”不减。在斗室中，在院子里，在星空下，在竹床上，我们摇着芭蕉，摇着麦秸，就像摇着一首首美丽的歌谣……

甜滋滋的棒冰

现在的冷饮可谓琳琅满目，雪糕、冰琪淋诸如此类，名目繁多。儿时的冷饮惟有棒冰而已。顾名思义，所谓棒冰，就是让一根小竹棒上结些冰块，其间是放了白糖的。也有些花样，白的居多，浅褐色，次之，间或在棒冰的头上埋几粒绿豆、红豆，用花花绿绿的纸包着，着实诱人。那时，厂里负责卖棒冰的是一位叫大头叔叔的光棍汉。戴着一顶破草帽，穿着一件白里渗黄的小背心，脖上挂一条黄黑的毛巾，骑着一辆嘎吱作响的加重自行车，掮着一个棒冰箱，从水电车间，转到金工车间，一路笑眯眯地。我们则举着父母发的棒冰票，一路撵，一路喊，“大头叔叔……”“几根？”“一根。”棒冰一旦紧握在手，就小心翼翼地剥开花里胡哨的棒冰纸，一点一点地吮吸，丝丝作响的凉意也随着舌尖迅速四散，整个身子如浓荫荡漾的小树。一根哪能过瘾？胡乱地一抹嘴巴，再次狂追大头叔叔的身影。

还有一种棒冰大头叔叔的木箱里是不会出现的，那就是歙县练江牧场的奶油棒冰，白白胖胖，芬香四溢，口感比普通的棒冰好许多。可惜太贵，要五分钱一根。卖奶油棒冰的也特神气，要么把车后架一提，用一块杂木做成的小木块轻快地敲着木箱：“棒冰——奶油棒冰——”；要么学着上海人的腔调一路吆喝：练江牧场——奶油棒冰——。前几年，回到上海颐养天年的大头叔叔故地重游，远远地瞧见了我，一脸憨笑，身更胖，头更大了。据说，他还是光棍一条。

蓝茵茵的河水

把柳枝编成绿色的帽子往头上一戴，头顶耸出，端着把木头枪从草丛里一跃而出，亮着嗓门出其不意地大吼一声：缴枪不杀！小伙伴们，不，“日本小鬼子”吓得惊惶失措，当是一景。扛着一根头上捆扎着网兜的竹子，站在在树下朝上打量一番后，一举，一罩，一只知了就在兜中乱叫、乱窜，又是一景。更令我痴迷的却是瞒着父母，跟同伴溜到丰乐河畔自由自在地游水。

那时，丰乐河河水又清又碧，如一面脸庞娟秀的大镜子。当我和伙伴一扑进去时，就像蓝天上朵朵幸福快乐的白云。“一、二、三……”有时我们会光光溜溜地排着队，依次站在大坝中一块高大的麻石条上，学着大人的模样，深深地呼一口气，然后纵身一跃，“哗，哗，”地飞起一片雪花后徐徐下潜。我胆门小，却经不住跳水的诱惑。起初不敢像同伴状如青蛙一样起跳，而是像一根木头似地笔直地往水中一砸，“呯——”地一团乱花后就惊恐万状地露出水面。跳了几个回合后，也有些蛙样了，也能在水下自在地来往。水底处处如画。碧绿的水草袅袅娜娜，文静的螺蛳一开一合，不为所动。一群游鱼呼朋引伴，发现目标后，倏然四散。可惜水下功夫差的我，在水底呆不了片刻就会一头蹿出，像只受惊的毛驴，直喘粗气。一出水，我和同伴的泳姿实在难以恭维，不是自由式，不是蛙泳，而是狗爬的招式，双手向下抓挠，双脚高抬，不停地在水面上蹬踢。我们出现在哪里，哪里就会扬起一片“嗵嗵”的声浪，蔚为壮观。一次一个水性好的同伴，一个猛子扎下去居然在水底呆个好半天。起初还能看见一窜窜泡泡徐徐向前，后来就不见踪影。到哪里去啦，到哪里去啦？当我们心都悬到嗓门口时，他却像一只鱼儿似的跃出了水面，一手还拍了拍胸膛，一脸的洋洋得意。笑容未散，又一头扎进水中。

一个，一个……泡泡徐徐地向前，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