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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秀云

韭菜花开了。那日走在路边，怱见高楼间的一片空地里，两畦韭菜高高地挑出了一根根碧绿的苔茎，顶端的小白花儿一簇一簇，开得碎银似的，未开的小花苞状如鸡心，米粒大的花骨躲在半透明的青衣里面，窥帘少女般娇羞可爱。白的小花和翠的细叶，在秋风里款款摇曳着，清素雅致，真有兰的风采。

对于韭菜，真是太熟悉不过了，小时候，母亲的菜园里从没少过它。早春时节，母亲拿镰刀割上一把，再从鸡窝里摸几个鸡蛋，炒一盘鸡蛋抱韭菜，翡翠般的韭绿，配上土鸡蛋的金黄和雪白，明艳悦目又鲜香诱人，总馋得我们口水直流。后来读到“夜雨剪春韭，新炊间黄粱”时，我还暗自思量，杜甫那盘春韭是怎么吃的，也是炒鸡蛋吗？香喷喷的黄米饭就着美味的韭菜炒蛋，对于离乱中遭贬谪的诗人来说，真是一份贴心贴胃的温暖。这算是高规格的接待吧，难怪他要感慨唏嘘，一举累十觞了。

从前的韭菜确实是高规格的菜，相当于今天的鱼翅之流吧。《礼记》就说：庶人春荐韭，配以卵。通俗点说，就是拿韭菜炒蛋祭神；《诗经·七月》里也说：四之日其蚤，献羔祭韭。是给神仙供奉羔羊和韭菜。这正应了家乡那句俗语，“早春的韭，佛开口”，这头刀韭菜的美味，古往今来的神仙都无法抗拒，就让他们吃吧，吃痛快了吃满足了，也好上天言好事，下界保平安。

今天，我们可算有口福了，这神仙享用的菜，我们可是想啥时就啥时吃。

原来看母亲收拾韭菜，总觉得太烦琐，太耗时间，以为自己将来肯定不会做这样的事，那个时候，自己的理想远大着呢，哪屑于为衣食劳碌？而今，我也常买韭菜回来，一根一根地择，一遍一遍地洗，然后一缕一缕地摆齐，用雪亮的刀刃细细地抹碎，做成馅儿，捏饺子，裹春卷，或者烙韭菜盒子。韭菜盒子可是家乡的特色小吃，几乎每个巷子里都能闻得到，但要想好吃，还是得自己做。我做韭菜盒子算是拿手的了，揉点面，转眼间擀出几张薄薄的圆饼，鸡蛋打碎和韭菜、调料拌匀，摊在两张饼之间，待平底锅里的一层油热了，往里一铺，翻个过，折一下就好了。一盘菜盒端上来，皮金黄酥脆，馅香气扑鼻，看着他和孩子吃得急吼吼满头大汗，心里的那个小幸福，真是难以言喻。也是在这个时候，我才恍然明白，劳作归来的疲惫的母亲，为什么总还要去收拾韭菜。

母亲常说，韭菜吃两头，春秋两季的韭菜最鲜，六月里是“臭韭菜”，味道冲，要割了扔的。我觉得秋天的韭菜花更胜韭菜一筹。把那将开未开的花苞儿摘下来，洗净晾干切碎，放点调料封在坛子里，过阵子再取出来佐餐，花的看相还在，青青白白的一小碟，那原味的鲜美，可享用一个冬天呢。也有人喜欢做韭花酱，就是把韭花磨碎了来腌，糊状的，我不喜欢，觉得太腻了些。不过现在火锅店里用来涮羊肉的，都是这种韭花酱。

说到韭花酱，练过字的人肯定都会想到《韭花帖》。这个同王羲之的《兰亭序》齐名的书法名帖，其作者是与颜真卿合称为“颜杨”的五代书法家杨凝式。杨是个传奇式人物，性情孤傲放纵，亦颠亦狂，字如其人，也奔放奇逸，不循规矩。据说，一日秋阳正好，杨午睡起来，感觉腹中饥饿，刚巧友人送来一盘韭花酱，他用来蘸羊肉吃了，味道美不胜收，于是起身写了这封帖子答谢，却不料会成为稀世珍宝。这帖被一代又一代地传下来，听说现在收藏在国家博物馆里。

《韭花帖》我很早临摹过一阵子，行楷，字距行距都拉得很开，单个字看来，常有重心偏移头重脚轻的感觉，但整篇自然流畅，疏朗空灵，如今想来，真有眼前这韭菜花的风采――沐着清风明月，野趣横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