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黄山日报或黄山在线”,违者本报将依法追究法律责任。
-->
□
汪少飞
那是一个燕子开始南飞的时节,我要到十八里山路外的公社所在地郭村中学住校读书了。这意味着,我这个除了正月拜年时在外婆和伯父家住过,从未在外地落过脚的少年,从此要离开大山深处的小山村扁担铺。
大山里来的20多个男生,开始的半年,是住在学校北面的一间徽式老屋里,老屋的后面有一池水,冬暖夏凉,清澈如镜;老屋里有一方天井,我就住在紧靠天井下的后堂前面,早上常被从井口涌下的寒风冻醒,但也让我们每天醒后都能“睁眼见天”不再贪眠。后来,我们就搬到学校前院左侧里面的一间简陋的大房子里了。在这里,一周的日子漫无边际,像秋天的雨水一样绵长。星期六了,这是我们一周默盼已久的日子。星期五的晚上,我们便收拾起次日要带回家的东西,星期六早上起得特别早,上午上课已心不在焉,中午吃饭也是囫囵吞枣,扎起空空的竹菜筒或瓷茶缸便跨出校门,走过校前的沙石操场,穿过一条破旧的街巷,踏上故乡的那条弯弯曲曲的仿佛上天的小路。
星期天,是我,也是我祖父最快乐的时光。我常帮祖父在那间木板结构的上面盖着厚厚树皮的厨房里锯柴。祖父那时已七十七、八了,但身板挺硬朗,赤着膊子,露着古铜色的已微微萎缩的肌肤,一条布腰带系着最古老的一边往一边一折的“老百姓”裤子。这种裤子现在早已见不到了。祖父是江西都昌人,祖宗数代都是做桶匠手艺的,我想,他的“江西老表”可能都是穿这种裤子。锯柴时,他拉上锯,我拉下锯,一上一下,沙哧沙哧,锯声沉缓而绵长,像在弹奏一首远古的歌谣。在锯声中,祖父为我讲他见到的从江西经祁门过来路过村子的红军,说他们都穿着黑军装戴着八角帽,我说军装不是黑的吧,应该是灰色的,他说就是黑色的,我想,红军大都是晚上经过,晚上看可能就是黑色的。我说,这是方志敏的北上抗日先遣队。他又说,一天深夜,一位行军路过村子的江西老表突然从身后将他一把抱住,“老表,跟我当红军吧!”
,祖父吓得不轻,“不行不行啊,我一大家子人,都靠我吃饭……”我为祖父可惜,祖父也似乎有些后悔。我当时想,如果祖父当了红军,现在又会是怎么样呢。
临近中午,太阳透明的光影照进了厨房,祖父便开始烧饭。这餐饭是偷着做的,绝不能让父母知道。父母白天在队里的高山上干活。祖父中午是煮饭的,饭不多,一人就平平的一碗,但饭上铺有金黄的腊肉,揭开锅盖,香味扑鼻。这在那个时代,已是绝好的伙食了。现在想想,我们在家里日不晒雨不淋的,却吃着这样的饭菜,而在烈日下挥汗如雨的父母,则啃着苞谷馃,实在是过意不去。好在次数不多。
家里真好。下午很多同学返校了,而我却赖在家里不走,并开始喜欢老屋暗黄色的土墙散发出的淡淡的泥土的香味儿,开始留意房前屋后的草草木木,而以前,我是很不在意这些的。我开始珍爱从家里带到学校的任何一样东西。那时,时兴勤工俭学,学校经常组织我们上山劳动,砍芭茅秆创收,一次,我们到学校北面石壁下的一个叫茶坑的山上砍草木,我不慎把家里带了的一把小柴刀弄丢了,心揪得很疼。我知道那把普通的柴刀不值几个钱,但心里就是很失落,仿佛丢失的不是一把柴刀,而是一份很柔软很亲和的与自己血肉相连的东西。
最难熬的是星期一的早上,尤其是寒冬的早上。为赶第一节课,我五点钟就要起床,六点就要出门了。鸡叫头遍便不敢睡死,迷迷糊糊中便被母亲叫醒。在昏黄的煤油灯下,母亲早已为我烧好了早餐和一星期吃的腌菜。我吃着,离家的愁绪便一阵紧似一阵地紧揪于心。母亲四点多钟就起床了,她为我烧得最好的菜只有一次,那是一个端午节的次日清晨,母亲为我烧了辣椒炒肉片。母亲忙毕总是坐在桌旁,一边看我吃一边打着瞌睡,除了眼睛偶尔眨动外一动也不动,仿佛一尊雕塑,破窗而入的寒风打在她疲倦的皱纹渐密的脸上,显得凄楚而孤寂。煤油灯的火苗,也在不停地卷着艰辛岁月的哀愁。除了寒暑假、农忙假外(那时四五月间放有农忙假,半个月),每个星期一的晨曦中,母亲总是这么坐着,这样的场景持续了两年时间……
一个星期一的早晨,推开门,雪花纷飞,漫天舞蹈,雪厚盈尺,这样的大雪天,待在家里有多好。全家人坐在火桶里,望着窗外的飞雪,吃着热气腾腾辛辣的烂淹菜火锅,父亲喝着太平散酒,是何等舒心、温暖。可几番挣扎后,这该死的学,还是要上的。我母亲找来塑料布和棕叶什么的,包在我的胶鞋上,我便和同样赖在家里没走的一墙之隔的邻居同学刘庆荣上路了。我们深一脚浅一脚地艰难跋涉在十八里险峻的山路上,未及一半路,包在脚上的塑料布什么的就脱落了,胶鞋很快就被积雪渗透,彻骨的冰寒便从脚下生长。山路上鸦雀无声,只有我们脚穿积雪的吃力的嘎嘣嘎嘣声;山路上空无他人,只有我们身后留下的一排歪歪斜斜、深深浅浅的足印……-->
热点文章推荐
相关文章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