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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

云

他在还没见到我的时候，已经对我恨之入骨了。

我是打死不愿进他那个班，我的好朋友都进入五一班，只有我被调去五三班。我一次次去找五一班的班主任。虽然曾经的班长拍着胸脯跟王老师打包票，说我成绩特别好，但是最终还是被拒绝了。

我灰头土脸地背着书包，抱着板凳，坐在了五三班的教室，所有同学齐刷刷地看着我。那天，他穿着褐色的夹克，黑色的裤子，脚上蹬着铮亮的皮鞋，手腕上有银白的表带，头发留着偏分，瘦长脸，脸上很多痤疮留下的疤痕，大眼睛，高鼻梁。看到我坐定，他对我挑了挑眉角，露出一丝莫名的笑意。这份笑落在我眼中，是那样具有嘲讽意味。我自知理亏，托着下巴，把头扭向窗外，不去看他，我知道，他记住我，恨定我了。

他叫牛文生，私下里我喊他牛生瘟，高兴了就叫老牛。

半个学期下来，我和很多同学都相处很融洽了，尤其是同桌胡培，我俩好得上课都胳膊挽着胳膊。

“杨云同学，回答一下这个问题，告诉俺，这个8应该是在个位，还是十位，还是百位？”我光顾着跟胡培说话，根本就没认真听，回答不出来，只能干瞪着黑板语塞。

第二天，胡培就被迫和我调开了座位，更可气的是，居然不再调别的同学过来，把我旁边的座位故意空了下来，我成了个单独一座。从此之后，我便只能老老实实，上课不能做小动作，说闲话，开小差。一段时间下来，曾经下滑的成绩居然再次升了上去。

我的字写得极难看，但老牛还是坚持让我在黑板上抄整张卷子，带领同学们在课堂上坐；我的数学很差，可每次考完试以后，他还是会让我和几个同学到他家里帮忙批改试卷；几乎每天都会有同学传达：牛老师让你去办公室抱材料、牛老师找你领工具……统统这些都让我怀疑，他是多么的记仇，一直在想着法子报复我。

“同学们，明天开始交学费了啊，一星期之内都要交齐喽！”最后一节课结束的时候老牛在课堂上宣布。记得上次交学费，我拖到不能再拖，再跟妈妈要。妈妈被逼着再次觍着脸到邻居家借，回家就趴在床上哭。我也一路哭着走到学校，攥紧妈借来的钱，走进教室，从座位上站起来，把手里的钱揉成一个团，朝讲台扔去。钱团子在讲桌上咕噜咕噜滚了几下，最后掉到了地上，老牛瞪着大眼睛愣愣地看着我，我等着他批评我。然而没有，他竟弯腰捡了起来，吹吹上面的灰，慢慢展开，抹平，夹进了课本……奇怪的是，这次都已经过去十多天了，他也都没再催我。

有一日中午回家，妈妈把钱拿给我，说：“你要谢谢你那个班主任，他知道咱家困难，提前替咱把学费垫上了，人家也有老婆孩子要养，工资也不高，有了还是要赶紧还给人家，别忘了说声谢谢啊！”

午后课堂上的复习时间，他又像平常一样坐在我旁边的空位上。自从上次胡培被调走，留下这个空位，就好像成了他的专属，在讲课讲累了的时候，他会静静地坐到这里，有时候看我做题，有时候给我指正，有时候就只是单纯地瞅着窗外。

二十多年过去了，我只遇见过他一次，那一次，我们相隔很远，彼此擦肩而过。我转过身，倒退着步子目送他。远去的那个人，是曾经讨厌又可爱的老牛，我亲爱的牛老师。那个人，他身有尖刺，心有莲花，那个人，他腰有点弯，背有点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