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
妍
这是我一个人的感受吗?当我翻阅桑金伟先生的摄影集《胶片乡愁———慈溪1975-2000》,难以自拔地陷入了童年的回忆。我的童年,那片流水潺潺、桨声欸乃的江南水乡,那段“阡陌交通,鸡犬相闻”的慢时光,如同集子中的照片,每一张都让人鼻子酸涩,唏嘘不已。
或许是春日清晨,我在公鸡啼鸣声里醒来,老屋散发着沉香混樟木的气息。木门吱嘎,烟味四起,狭窄的廊檐下响起家人早起劳作的声音。祖母搅着糠槽,一群母鸡绕着她的脚踝“咯咯”叫,忙碌的空隙,她不忘从口袋里掏出佛珠,念几句“阿弥陀佛”。母亲端着一个搪瓷脸盆,在三脚“郎竿”(晾衣竿)上晾衣服。一听父亲叫唤,立马放下湿漉漉的衣服跑去帮忙。因为父亲正靠墙边“叠柴篷”(垒柴堆),去冬的棉花秆还没烧完,今春的菜籽秆又拉回家了。晨光在雕花石窗间移动,青灰色的墙壁上投下水一样的影子。
栀子花开,吃过杨梅,酷夏也来临了。俗话说“好汉不赚六月钿”,但“双抢”一来,大家就忙起来了,割稻,打稻,拔秧,种田……烈日下,农村的孩子跟着父母要干上整整十来天。翻到影集“传统农业”篇章,儿时农忙的记忆一下子复苏了。同时复苏的还有关于棒冰的记忆。小贩的自行车后座上载着木板箱,一路上吆喝着“奶油大雪糕”。得到母亲的应允后,我立马摘下草帽,飞奔到机耕路上,伸长脖子等待卖棒冰的掀起木箱里的棉絮。尽管到手的只是三分钱一根的白糖棒冰,但我的心已快速凉爽。嗨,卖棒冰的大叔,这些年,你还好吗?
翻看“百姓生活,草根杂事”一组老照片,让我不由地想起那些安闲的秋日午后。几个女孩聚在谁家的屋檐下,跟着邻居老奶奶“结毛线”(打毛衣),在“芦掠”(用苇秆制成的晒具)上“翻被”(缝被)———女孩们右手中指上戴着银亮的“顶针”,嘴里唱着“线儿长,针儿密”。四周很安静,小巷里隐约传来几声吆喝声:“修缸补甏喂”“修阳伞,磨剪刀哟”“鸡毛鸭毛兑煤头纸啦”……这些吆喝所代表的现已式微的手工业,只能在照片里“复活”了。
秋高气爽,丹桂飘香,一起去郊游吧。栲栳山上飞瀑轰鸣,上林湖畔白帆点点,金仙禅寺前梵音渺远,杜湖湿地旁白鹭翻飞……桑先生在“消失的风光”里说,“慈溪没有名山大川,但不等于没有美好风景,更何况‘情人眼里出西施’,在我们眼里,慈溪风光同样旖旎……”然而,儿时的我感受不到家乡的诗意,我们只会疯玩。在栲栳山脚,垒起石灶,捡来柴火,搞野炊;在上林湖边,捡起湖边的碎瓷片,玩“打水漂”(多年之后,才知道那些碎瓷片被雅称为“文明的碎片”)。呵,那是我们最幸福的少年时光。
冬天的雪花携带着“老外婆”的记忆迎面扑来。记忆中的外婆总是在厨房里忙碌着。她裹粽子“垒金团”,做“如意”做“年糕饺”……满屋子是热腾腾的烟雾,满屋子是扑鼻的香味。照片里的“三北风味食品”,我外婆都会做。因为外婆,冬天竟成了最温暖的季节。外婆梳着“绕绕头”(发髻),穿着大襟棉袄,“铜火熜”放在棉袄下摆。每当我玩完雪,她就握住我冻僵的小手藏进她的棉袄里。外婆的手特别粗糙却特别温暖,犹如秋日的棉桃,坚硬的外壳里包藏着柔软的棉花。外婆的脸也一样,布满皱纹却特别慈祥。“我爱她,我怜她,因为她是母亲的母亲,更因为她老了。”读到桑先生注的一段话,我忍不住潸然泪下……
照片一张张翻阅着,记忆一段段被激活。《胶片乡愁》犹如一面魔镜,让我穿越时光回到童年。我想这不只是我一个人的感受吧,年长的或同龄的朋友欣赏这本摄影集时,应该都会涌起一缕乡愁吧。我们远离的不是地域上的故乡,而是最后的传统文化,当它日益消逝在迅疾发展的现代文明里,我们的心头充满惆怅。方向明先生在序言里说:“我们走向现代化,这使我们的生活变得富足、便捷和体面。但是,现代文明并非绝对优越,它在让我们享受种种物质好处的同时,也往往使得我们迷失精神上的自我……”从这个意义上说,这本摄影集犹如一盏明灯,照亮我们落下的灵魂。
桑金伟先生是我姑父,我童年的很多时光在他家度过。如果说他拍下了家乡的发展史、风俗史,那么,可以说我见证了他的摄影史。自我有记忆起,姑父已经背着相机到处拍摄了。那时,他还喜欢画画、集邮。后来,这两样渐渐淡了,专事摄影。这些年,他跑遍全国各地,拍摄大量艺术作品,举办个人摄影展,出版个人摄影集,每年有很多作品获奖。而这本《胶片乡愁》,凝聚了他20多年的心血汗水,是对家乡慈溪最好的馈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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