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小红

中国古代无媒不成婚。在一些神话传说中，说中国最早的媒人是女娲。《路史后记二》记载：“以其（女娲）载媒，是以后世有国，是祀为皋禖之神”。而孟子则把“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放在同等重要的地位，可见媒婆在历代社会中还是举足轻重的一个人物。到了唐代元稹写的《莺莺传》中，崔莺莺和张生因为侍女红娘的撮合和帮助，这对有情人才终成眷属。从此，“红娘”就成了媒人的别称。

从书本和各类戏曲中可以看到，红娘一般是由一些能言善语的机灵女子所担任。她们有机会走家串户，从而能接触到比常人更多的信息。印象中，舞台上的红娘都是穿红着绿，手甩香帕，巧舌如簧，妙语如珠。她们丰富的表情，夸张的肢体语言，让人过目不忘。

大宝也是一位红娘，在村里远近闻名。大宝，是父母随口取的名字，因排行第一，大宝就成了她的大名。

那天在一家喜宴上，见到了好久未见的大宝。一件大红的碎花短袖，一条黑色的直筒长裤，脚上一双浅色凉鞋，花白的头发在脑后挽了个髻，扎着红头绳。整个人神清气爽，脸上春风得意，走起路来还是脚步带风，丝毫看不出已是七十出头的老人。不消说，这场婚礼也少不了她这个红娘当配角。

大宝记不清这是她介绍的第几对结婚的对象了。从小会察言观色、机灵能说的她天生就是一块做媒人的料。只记得，还在做姑娘时，还没出嫁的她就把自己的表妹介绍给了未来老公的堂弟。在她看来，两人郎有情妾有意，成就了一桩美事；而她自己也很得意，毕竟嫁到了离家有点距离的夫家，既是亲上加亲，也是在漫长的人生路上有了陪伴，两全其美呢。

那时候正赶上上世纪六十年代生活艰苦的年月，做媒成功了，既没有“花红”（俗称的“谢媒礼钱”），也没有传说中的十八只蹄髈吃，但大宝的心里还是乐滋滋的。她说撮合一桩婚姻，以后百年后就不用“钻狗洞”了。因为乡间传说，人这一辈子一定要做一次媒，否则死了去西天要钻狗洞。也许农村的说教没有高大上的理论，有的只是这些祖祖辈辈传下来的教人为善的俗言俚语。正是秉着这么朴素善良的信念，大宝逐渐把做媒当成了第二职业。

大宝在日常的生产队劳动中，田间地头就变成了收集信息的重要场所。方圆十里之内，谁家有适婚的姑娘小伙，哪家的男孩实诚，哪家的女孩贤惠，她都了如指掌。辛苦劳作一天回家，别人都是赶紧吃饭休息，消除一天的疲劳。大宝回家就是匆匆扒拉几口饭，脱下沾满泥巴的衣裤，换上打满补丁却洗得干净泛白的布衫，踏着夜色，开始到附近的目标农户家里，开展她的甜蜜事业。

上世纪七十年代时，还没有电话，都是靠红娘两头跑，在中间做传声筒。刚刚相亲过的男女，都是相互不联系的，大宝在中间走来问去，一句话就得跑一趟。有时哪方面有意见不满意了，大宝还得充当润滑剂，各种解释与沟通……所以说给红娘吃十八只蹄髈也不是没来由的传统。

一对相亲对象看对眼了，经过双方家长同意，就要举行“担礼”，就是定亲的仪式，这样男女双方可以互相往来，但也就仅限于在农忙时帮对方家里干些农活；等过个一两年甚至更久，又要举行“择日”，也就是看黄道吉日定结婚日子的仪式。这两个仪式一般的近亲都要参加，七大姑八大姨的一个都不能少。虽然家宴上只是粗茶淡饭，但那个隆重不失热闹的气氛令人难忘。这样的场合，大宝自然开心得合不拢嘴，因为她是最受人尊重的贵客。新人结婚那天，忙碌的大宝穿梭在现场，指导着仪式里的各种礼节，对于来询问的嫂嫂婶婶们，她总是能把最准确的答案告诉她们。她就像是一个天生的音乐指挥家，指挥着男女双方共同奏响这新生活的交响曲。

大宝当红娘最满意的一次，当数村里的阿英和永生这一对。当时正是改革开放后，永生也跟着潮流去外边打工。会泥水工的他在一家建筑队里干活，虽然工资不是很高，但足以能养家糊口。永生家里有兄弟姐妹五个，条件不好，只有三间很小的青瓦房。但永生聪慧，手脚灵活，为人也正直善良，还长得一表人才。慧眼识人的大宝就把村里最漂亮的阿英介绍给了他。两人见面，互生欢喜。谁知，阿英的父母却坚决反对，说永生家实在太差，女儿过去会受苦。这时，大宝充分发挥了她能言善语的本事，拍着胸脯说，永生这孩子和一般青年不一样，吃苦耐劳，人品又好，将来一定会有大出息，阿英以后就等着享福吧。半信半疑的阿英父母也拗不过女儿的坚持，最后总算答应了。果然，结婚后的永生真的没有让大宝失望，凭着自己的本事，成了建筑队的领队，后来又自己成立建筑公司，当上了老板。阿英也是苦尽甘来，过上了富足生活。大宝因此名声大噪，来求她做媒的人络绎不绝。

不知不觉到了新世纪，大宝已经儿孙绕膝。但她做红娘的爱好却一直没中断过。有人担心她年纪大了，体力跟不上。大宝得意地翻开一本小册子，上面密密麻麻记着电话号码：现在做媒不用你跑啦!家家户户装了电话，只要打个电话，就省去了跑腿的麻烦。这也亏得大宝在姑娘时上了几天扫盲班，记几个电话号码可是绰绰有余。

现在电话都不再是新鲜事，人们联系都喜欢用微信，方便快捷。古稀之年的大宝不会拼音写字，按理应该知难而退了吧？可令人大跌眼镜的是，她居然与时俱进，不仅玩起了智能手机，还在孙女手把手教导下，学会了发送微信语音和照片，高科技给大宝的老行当如虎添翼。你瞧她，拿起手机，给对方一通语音，而后一张姑娘的美照，嗖一下从手机界面发送了过去。少顷，男方的介绍人发来视频聊天，约好周末晚上在茶室和姑娘见面：“到时，大宝婶，你可一定要来哦！”大宝哈哈笑着，嘴里满口应承着，对着手机里的老姐妹挥了挥手：“再会，再会！”熟练地摁下了停止键。

看着旁人惊讶的表情，大宝笑得脸上的皱纹起了波澜，眉间那颗老年斑也仿佛变成了美人痣。她说现在生活条件好了，节奏加快了，一般的人家都省了“担礼”和“择日”两个仪式，一步到位，直接到结婚环节。如今的红娘不仅蹄髈吃腻了，花红的红包也是越来越厚，但大宝并不在乎这些，主要是喜欢，所以这个甜蜜事业，她会一直做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