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贞

男女情事，并不总成佳话。很多时候一方落力追求，一方却以为是胁迫。一方以为足够深情款款了吧，一方却恨不得上天遁地，逃开这恼人的网罗。

为什么，因为彼此认知有偏差。追求异性，不是单方宣誓，就能立即成立，也不是开具发票，就能完成收购。

1921年，留学归来的欧阳予倩创作了话剧《潘金莲》，戏剧第一幕，亮相的第一个重要人物是张大户。他是造成潘金莲多舛命运的幕后推手。把金莲许配武大，是爱不到就毁了她的典型思路。

剧中，张大户和几个姬妾拌嘴，台词是这样的：

姬丁：就算我们长得丑，老爷，你的脸子也不够瞧的吗？

张大户：男人养女人就跟养金鱼似的，金鱼要好看，看鱼的人要好看干什么？不过是好玩儿罢了！

姬乙：你听听，他拿我们当金鱼！

张大户：男人家只要有钱有势，什么美女弄不着？女人要没有男人宠爱就完了！所以我养着你们，就好比是行善作好事。

欧阳予倩饰演剧里的金莲，爱武松，蔑视张大户，失望之下顺应了西门庆的诱惑，她冷静又犀利，对武松有这么一段表述：“本来，一个男人要磨折一个女人，许多男人都帮忙，乖乖儿让男人磨折死的，才都是贞节烈女。受磨折不死的，就是淫妇。不愿意受男人磨折的女人就是罪人。怪不得叔叔是吃衙门饭的，也跟县太爷一样，只会说一面儿的理。”

可惜我们生得晚，没见到欧阳予倩和周信芳的表演。但是还好，《紫罗兰》主编周瘦鹃先生有这样一段评论：

“潘金莲一角，由予倩君自饰，是尽力地描写一个失意于婚姻而情深一往的少妇，直把伊相传下来淫毒而狠恶的罪名，一起洗刷干净了。伊对王婆说的一番慨叹的话，说‘女子还是早死的好，年少时仗着美色，尚可博得男子们的爱，一旦年老色衰，便没有人爱了，所以还是早死为妙’。又说‘少年美貌的女子都死完了，便可让男子们难受难受，都名隽得很。

周信芳君之武松，豪情壮概，虎虎如生。即使武松再生，想也不过如此。我以前所见武松多矣，未有如此君之壮快淋漓表情真切者。最后下刀杀潘金莲时，说‘你爱我，我爱我的哥哥’一语，斩钉截铁而出，余音袅袅，使人常留耳根，不易忘却。”

从前兴许样样慢，可是为在下位者勇敢发声，不物化女性，不想当然赞成大户欺负丫鬟，支持丫鬟拒绝大户的追求，不做单一的道德公审，不主张荡妇羞辱，在感情上敢可怜武都头，这种种思潮，就相当了不起。

今天看，依然振聋发聩。参看现实中某些令人失望的发言，实在是裹脚布又臭又招摇：大户喜欢你，不是你几世修的，连大户你都不甩，不识抬举，个性这么桀骜，黑历史一定不少。除了骇异，也只有叹息。

张大户在水浒传中是一个闲角，面目模糊，个性不详。特征就是财大气粗，日常生活呼奴使婢。财富给了他信心，他认为资产会提升他的综合魅力，他无需改进交流技巧。潘金莲作为第一个不肯依附他的女性出现，这锉磨了他的骄傲。这记耳光新鲜热辣，可惜他的反应不是修正自己，而是摧毁对方。

他不肯调整心态，平等看待女性，可以想象，他以豢养金鱼的态度来看待女性，他的感情世界，不过一缸死水。且金鱼得常换，情感的记忆瞬间就消逝。

现在大家有了个共识：每个人都是自己情感世界里的骑士。女性不是等待被追逐的麋鹿，也不是等待被捕捞的金鱼。对某些追求，她可以拒绝，对某些狩猎，她可以避开。作为追求者，即使你的羽箭镶金戴银，你锁定的目标，也不一定都能如愿收入觳中。在人与人的交往中，只凭耀武扬威的进取心，是奏不出健康美好的和弦的。面对拒绝，不要气急败坏的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