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泾人
樊树志教授所著的《明史十二讲》,是用他的课堂讲稿整理而成。历史是过去的人和事,总是旧的,但樊教授的观点新颖,值得一读。
樊教授有一个崭新的论断:倭寇不是“真倭”,是“假倭”。初看题目,以为他标新立异,故作惊人之语。但是,经过他的史料铺陈和分析,确实能站稳脚跟。朱元璋立国以来,严防海禁,规定“片板不得入海”,这是针对民间贸易。我们熟知的郑和下西洋,属于官方活动,而且也只是“封贡关系”,令东南亚的沿海各国臣服于明朝,承认朱棣的宗主地位。因为这位老兄得国不正,皇位是从侄子那里抢来的。
海禁一严,闭关锁国,这苦了闽浙一带的百姓。他们人多地少,粮食不够吃,又不能私自出海,简直是守着聚宝盆讨饭吃。饿死不如犯法,于是就有各种各样的走私活动。嘉靖年间,徽州人王直纵横海上,在日本和中国之间倒腾货物,日进万金。而日本的落魄武士,只是其手下“马仔”,数量也不多,仅占走私队伍的十分之三。
那他们为什么被史书渲染成恐怖的“倭寇”呢?一句话:地方政府无能。闽浙的各级官员,初期信心十足,试图剿灭王直的武装走私集团,这样不仅能捞政绩,还能大赚外快。结果羊肉没吃到,反惹一身臊,丢盔卸甲损兵折将不说,老百姓也遭了殃。官员为推卸责任,便奏报朝廷,说倭寇凶猛,有大举入侵之势。中央政府信以为真,增兵征剿,由此战火绵延不断,民间苦不堪言。
樊教授认为:假使明朝开放海禁,恢复中日之间正常贸易往来,所谓的“倭患”是可以避免的。因为自“隆庆开关”之后,“倭患”不剿自灭。读书至此,可发一叹!
本书有一章节,专门评述万历年间的朝鲜战争。好多史家对“万历三大征”津津乐道,但是这场“御倭援朝”顶多算打个平手;如果不是丰臣秀吉病死,胜负更加难料。
明朝政府的情报信息滞后。丰臣秀吉侵略朝鲜,是大张旗鼓的,事先有诸多迹象。但明朝政府一无所知,即便朝鲜国王急派使者求援,朝廷却上下狐疑,担心这是日朝勾结,设下圈套让他们钻。这就先输了一着。今年,根据嘉兴作家畀愚同名小说而改编的电视剧《叛逆者》大火,让观众感受到战争年代情报工作的重要性。
战争打响后,进程很搞笑。皇帝决心要打,而大臣怯战,便阳奉阴违,派遣使者,与日方秘密谈判。使者当中有个平湖人沈惟敬,樊教授说,此人胆大包天,见谈判失利,居然伪造降表,蒙骗君王。事发后被逮捕入狱,而后斩首示众;其父母兄弟流放两千里,妻子儿女没入功臣家为奴。
丰臣秀吉病死,麾下诸将渡海东归。明军本来艰难支撑,进退两难,突然有这个戏剧性的结局,取得表面上的胜利,简直喜从天降。皇帝向全国发布诏书,得意洋洋地写道:“仁恩浩荡,恭顺者无困不援;义武奋扬,跳梁者虽强必戮。”
这句豪迈之语,在自媒体上频繁出现。激励大众人心可以,赞颂明军的英勇顽强则大可不必了。
明朝有个怪现象:官员普遍主战,嘴巴比钢铁还硬。若是哪个官员主和,弹章便雪片一般飞来,骂声盈朝,将和议与卖国等同。崇祯皇帝朱由检怕就是死在这批“铁嘴钢牙”手里。
朱由检命运不济,他坐上龙椅时,东北有后金重兵压境,西北有义军掠州夺县。两线作战,实为兵家大忌。崇祯看到这一点,打算与皇太极议和,腾出手来对付李自成。官员们获悉后,一蹦三尺高,坚决不同意。崇祯无奈,又想南迁金陵,避开义军锋芒。辅臣陈演、魏藻德等人口口声声为了江山社稷,拒绝南迁动议。
崇祯谈不得又动不得。这位苦命皇帝死后第二天,陈演、魏藻德之流立即拜谒李自成,表示改换门庭之意,妄图讨个官来做。这样的无耻之徒,崇祯却提携他们做内阁辅臣,也算是瞎了眼。
本书中,樊教授引用史料翔实,评价也中肯,比如对崇祯的议和想法,有如下点评:“如今的读者,如果不受以往先入之见束缚,设身处地地从明朝的视角观察时局,那么杨嗣昌所说的攘外必先安内方针,实在是当时唯一可取的选择。”当然,也正因为引用史料较多,大量的文言文充斥书面,理解有些费劲。相比之下,他的另一部著作《大明王朝的最后十七年》,读起来就轻松愉悦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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