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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长安

2022年01月10日 10阅读 来源:嘉兴日报


此长安非彼长安。尽管如此,此长安还是沾了一些彼长安的光。历史上“崇德县”因避讳而改称“石门县”,此长安虽与彼长安重名,却未有避讳之说,实在是幸运之至。长安长安,长治久安,对于一个强大的国家来说,想必重名应是多多益善吧。

一直以来,海宁人自诩乾隆皇帝就是海宁陈家之后。据说乾隆第四次下江南时途经长安,留下不少诗篇,比如现在刻在长安镇西街寺弄石碑上的《南巡浙江海宁杂咏》,其中就有“廿四桨过风帆驰,片时新坝到长安”的诗句,是极好的佐证。又比如长安美食中排名第一的自然是宴球,传说也是乾隆皇帝下江南经过长安时品尝到的美味,还留下“杏花村酒醉两宴,汉鱼满豚迷一球”的诗句,连名字也是皇帝亲赐,不能不说是长安人值得嘚瑟的又一处。不过让我更为好奇的,倒是另一样小吃“京粉头”,亦赫然列入长安美食排行榜中。想吾乡桐乡一直也称“粉丝”为“京粉头”,从小吃到大,而且好像江南一带满大街都是,莫非也沾了“长安城”的光?后来去查百度百科,人家还真的解释说,“京粉”乃“浙江嘉兴海宁最为传统也最为出名的地方小吃”,而且言之凿凿,说又是乾隆皇帝吃过的,让我着实吃惊不小。原来,我们从小到大吃的“京粉头”,居然不是自己的土特产!不仅如此,人家普通红薯做成的粉条,经过皇帝之口后,就被赐名“京粉”,广为传诵。可见,一个小地方、一种美食,要能与皇帝沾上边,该是多么重要!

长安现存古街,主要集中在东街、中街、西街一带。中街现为闹市区,店铺林立,一派生活景象;东街正好在整修,游客一般到此只能止步;而西街因为寺弄开发,修葺一新的店铺正处于招商阶段,初具景区规模,想必不久又会成为新的商业街。东、中、西连成一线,在可预见的将来,又可以让游客流连忘返一整天美好时光了。

而我们这次,偏偏细细走了公庆街一段。

这是一条未被开发的古街,从虹桥开始,经过大运河(长安闸)遗产展示馆一路向东南方向走,上百户老年人组成的家庭守护着它的生气,悠闲而真实。

我们经过一爿旧书店。打量我们衣着之后,看起来70岁上下的男主人似乎对我们并不在意。现在是早上8点30分光景,他才刚刚把旧书旧报一叠一叠摆放在门外的门板上,开始一天的生意。我随便问了问,这些旧书怎么卖?老人并没有理睬我。我很奇怪,又问了一遍。他停下手中的活,跟我说:你肯定没有买过书。我愣住,道:这里我倒确实是第一次来买。他摇了摇头,又说,你肯定没有来买过书。来我这里买书的人都知道,挑中了一本书才问价钱。一本书一个价。我笑着说,我以前都是新华书店买的。当然现在基本上都是当当网买。不过后半句话我没有说。老人又摇了摇头,道:我在这里卖了20年书,你是唯一一个这样问我的。好吧,在他看来,我原来是一个不会买书的人。

书店隔壁有条小弄,拐进去,一位60多岁的主妇正在洗衣台上洗衣服,坚硬的板刷刷得唰唰响。我们说明来意后,她边刷衣边跟我们说,我们祖上可是大户人家,不信你们进去好好看看。我刚想踏进门厅,她问我们从哪里来。当得知是桐乡后,唰唰的板刷声消失了。她望着我们道:你们应该知道崇德丝厂吧?崇德丝厂的创始人,就是我外公兄弟俩,一个曹荣卿,一个曹仲卿。然后板刷声和女人的声音同时响起:听我母亲说,那时候曹家家大业大,不仅在崇福有产业,海宁一带甚至上海都有很多家产。“外公兄弟俩从小就呒了娘,但小辰光就很争气,从小看大,读书做生意,样样靠自家努力。现在,后代都在全国各地,也有在外国的,都是读书用功,做生意有出息的……你们桐乡现在搞得也蛮不错啊,前几日我还在新闻里,看到桐乡人在服务区做生意的,采访那个老总讲‘上有天堂下有苏杭,桐乡在中央’,讲得真好。”我告诉她,现在全省高速公路服务区90%是桐乡人经营,全国差不多达到一半,她边搓衣边道:桐乡人真是聪明。在与我们聊天时,女人从头至尾几乎没有停下手中的活,联想起后来内屋天井正对的门楼上看到雕刻着的“允升”二字,我猜想,女人的行为举止,莫不都是曹氏家风使然吧?

到长安,不能不看长安闸。因长安上塘运河关系到朝廷漕运,几乎就是维系人生存的血管通道,长安水利设施之先进、之坚固就显得尤为重要,这也就给长安留下了内容丰富的运河遗产,包括整个水利设施——澳、坝和闸,而长安闸恐怕是保存最完好、足以见证历史的珍贵古迹。在长安闸旁的凉亭内,我们见到新老两坝示禁勒索碑,记载的是州署关于坝夫工资规定以及禁止坝夫向过往船只勒索钱财的规定。在一两百年前的长安,从事绞盘拔船的人力坝夫虽然干的是苦力活,但估计收入不菲,应从者众,政府便不得不限定“最高工资”,而且明确规定不得利用职权勒索过往船只以谋求暴利,足见坝闸治理至善。

一位转船湾附近居住的老人告诉我们,他们祖居这里已经一百多年,自己小时候常常在坝上玩耍,偶尔还看到开闸拔船过坝的景象。“南北两个盘上都需要8个坝夫奋力转盘,才能将闸门打开。船到下闸时,闸门打开,让船进入,然后关紧闸门,在闸内放水,等到闸内水位跟中闸水面基本持平时,再放船进入中闸,再关紧中闸,再放水,等水面与上闸持平时,再打开上闸,船就可以达到上河了。”老人津津乐道说起这些往事,仿佛这些趣事就发生在不久以前。“那时候,水坝边的分水墩上还有一个王相公堂,后来又塑了几个像,是为纪念‘曹王沈许’四个坝主家族的团结设立的。”原来长安老坝位于南北漕运枢纽,又是必经之地,受益颇丰,因此外人非常眼红,尤其是盐帮扬言一定要夺走坝权。后来官府主持以“油锅里捞秤砣”来裁定,曹家阿爹不顾安危从油锅中捞出秤砣,虽然右手因此残疾,却不仅赢得了永久坝权,还赢得长安人永世尊敬。“大运河申遗成功那年,四个家族的后人还在这里庆祝了一回,200多号人聚在一起,就像一家子一样。”

和我们聊天的老人告诉我们,他不是四大家族的人,只是因为从小就住在这里,过去的事听得多了,也经历得多了,就不舍得离开这个地方。现在虽然随孩子们一家都去了硖石,每个礼拜差不多都要回来住几天。“老房子了,不住人不行啊。”我说平时为什么不将房子租给外来人居住,也好帮着管管。他摆了摆手:“老房子,都是木头结构,租给别人怎么放心,万一起火了怎么办?不差这点钱的。”我们微笑着告别了这位姓陶的老人,一转身,看到邻居一位老者站在门边打量我们。我驱前问她:“您老高寿啊?”老人把耳朵递过来。我又贴着她耳朵问了遍,她笑着说:“96。”我朝她竖了竖大拇指,她拉起我的手摇了摇:“大家都要长寿哦。”

到长安,更不能不看长安火车站。长安人都知道,长安有一老一新两个站口。长安老火车站始建于上个世纪初,为当时沪杭铁路嘉兴路段一个重要站口。长安火车站之所以令人如此难忘,源于两个名人。一位是海宁人徐骝良,当时沪杭铁路的总设计师。本来沪杭铁路经过桐乡是一条直道,怎奈桐乡乡绅们得知要建铁路,担心因为刨去许多祖坟、田地、房舍,从此坏了风水,便竭力反对。这事传到海宁人耳中,海宁人居然意见出奇一致,希望线路改道,经嘉兴后弯道南下,过海宁到达杭州。海宁人的想法不久就传到徐骝良那里,于是设计稿重新修改,徐骝良不仅将站点扩充至硖石、斜桥、长安、周王庙、许村五处,还协助筹措资金,促使1909年沪杭铁路顺利通车。一场轰轰烈烈的火车革命一百年前终于与桐乡擦肩而过。长安站也因此成为海宁“勇立潮头”最形象最具体的标志性建筑。另一位名人则是桐乡人丰子恺。1914年夏,丰子恺赴杭州赶考,因苦于当时桐乡未通火车,只能先坐船到长安,再坐火车去杭州。而1975年丰先生重返石门湾探亲,又从上海坐火车到长安站下车,再坐小汽船回乡。丰子恺后来在一篇文章中提及此事,觉得几十年过去,离开家乡返回家乡皆因交通不便必须经过长安,忍不住让人唏嘘叹息。

一百多年过去,如今的长安火车站似乎已经被长安人淡忘,原来车站的地方也已经改成了冷冻干货批发部,基本找不到车站的痕迹,除了少数几爿店铺的名字还保留着对车站的怀念。我们寻访的时候,批发部几个人在里面打牌,无暇顾及我们一探究竟的愿望。我们想知道哪里还能看到火车,其中一个脱口而出:离这里远一点的乡下,远远就能看到。其中另一位背对我们的说:马上就可以看得到了。说完,一桌人都笑了。那人站起来倒茶,对我们说:真的。看他的表情,似乎不像是开玩笑。另一位忙解释道:估计要旅游开发了。

听着十来分钟一次轰隆隆的火车声过去却依然看不到火车,我们总有些不死心,便继续往东走,问了好几个店铺,总算找到一处可以看到火车驶过的地方,便专心在树荫下守候。过了没几分钟,果然远处又有隆隆的声音逼近,一列绿皮火车从眼前疾驶而过。快速拍下一张照片,心满意足,仿佛完成了一桩使命,那就是充分表达对这个百年车站的深深敬意。

史书曾经记载过马可·波罗这位早期国外游客经过长安时的经历。他曾在书中写道:“长安城甚大而富庶。”这位大旅行家多少有些小气,没有像乾隆皇帝那样洋洋洒洒给长安留下太多的文字,不过区区几字,倒证明了长安的无穷魅力。长安之所以能够长治久安,想必不仅仅是因为它的大、它的富庶,一定还有更深刻的东西。这些东西,正是今天值得长安人自豪而令我们咀嚼玩味的。

长安长安,一个可以让我们长久回味,远至迩安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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