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退役警犬

2022年01月07日 10阅读 来源:嘉兴日报

小黑在的那几年,也是汽车站最热闹的日子。私家车尚未普及,绿皮火车还没被高铁替代,市场经济推动的人流方兴未艾,公路客运是最重要的出行方式。

大客车、中巴车都承包了,驾驶员一个个成了私人老板,他们起早摸黑、热火朝天地干,却不意频频遭遇盗窃。早上头班发车,心急火燎就是打不着发动机,瞥一眼油表,才发现指针已归零,明明是昨晚才加满油箱啊;还有的到站一看车子,傻眼了,两个前轮没了,车身跪倒在“八五砖”上……

遭殃的当然不仅是驾驶员,还有旅客,班次没了,只得退票或改签,折腾一番,误了上班上学,也有误了飞机的。

驾驶员们互相怀疑,传达室的值夜老头连连叫屈,这么大的停车场,一个人怎么管得过来啊。的确,三十亩地的停车场,除去绿化,密密麻麻停了一百多辆车,加上办公大楼与汽修厂,怎么管得过来?

小黑就是那时来车站上岗的。

老站长与公安系统的人熟,通过审批,买来一条退役警犬,它雄赳赳、气昂昂地出现在众人面前,一看就知道是练过正步的,肌肉发达、行动剽悍,站起来比成年男人矮不了多少。“小黑、小黑。”老站长亲昵地叫,我们一看,嘿,乐了,还真名副其实,它全身棕黄的毛色中就一小撮是黑的。

小黑很快成为最重要的车站职工,尽管从警队退役,但应正值壮年,该怎么形容呢,就是那首电影插曲呗:卧似一张弓,站似一棵松,不动不摇坐如钟,走路一阵风。老站长利用车站南大门一侧的围墙,为它搭建了一个套间,南面是个小天井,装了水龙头和下水口,让它晒太阳和排泄,北侧是起居室,一道铁栅栏分隔为内外两间,外间投食,再放些扫帚、簸箕之类的物品,里面是小黑的卧室。相对于居所,饮食方面就有些差强人意了,每天一个猪肺头,加上拌了红烧肉卤汁的白米饭。

小黑也对得起这待遇,从它上岗的那天起,车站的停车场再没失过窃。它太尽责,晚上站里开职工大会都要管一管,它虎视眈眈守在走廊上,没人敢落单迟到或早退。为避免伤及无辜,小黑总要等到天黑后才放出来,但总有例外,如末班车回场延误、修理厂加夜班等。有一次,驾驶员卫国出站晚了,与小黑狭路相逢,小黑把一只前肢搭在卫国肩上,另一只放在他胸前,露出白森森的犬牙。卫国吓得一动都不敢动,两手一前一后保持着僵硬的走路姿势,冷汗直流,远远望去,像一人一狗在跳探戈。夹在两车之间的甬道里,喊又不敢喊,一人一狗对峙了半个多小时才被寻狗的传达室老沈发现,而此时,他的上肢已经失去了知觉。旅客也有出意外的,那日一辆延误的末班车很迟才进站,只下来一位外地旅客,站内已密密麻麻停满了车,整得像迷宫一般,初来此地的旅客无头苍蝇似的找不着出口,被小黑盯上了,焦急中的旅客猛然发现前面出现一只凶恶的大狼狗,腿一软,跌了一跤,摔掉两颗大门牙。

初来乍到,小黑就服老站长,管它吃喝拉撒,老站长一个人也吃不消啊,就让它和传达室的老沈老许培养感情,他们三人就轮着投喂、清理狗舍,晚上放狗,白天关狗。两年后,老站长退休,新领导比较关注成本,正好南门口的饮食店想扩大厨房间,遂和老板达成协议,将原来狗舍的天井划给他,不加收租金,但需负责小黑的饮食。小黑开始受难了,天井被剥夺后,狗舍就剩一个小黑屋,它原本昼伏夜出,从此再也见不到阳光,夏天不通风,闷热潮湿,油烟味却源源不断渗进,想排泄,也得憋到晚上放出来。更可气的是饮食店老板再也不买猪肺头,喂小黑吃客人的残羹剩饭,夏天甚至是馊饭馊菜。尽管如此,小黑仍兢兢业业,保持着站场内失窃案件零的纪录。

我接任站长时,小黑已经不太行了,长期晒不到太阳和营养不良,看上去瘦小苍老,居住的条件暂时无法改变,只能在饮食方面加以改善,它依然不懈怠,寒冬腊月始终不停歇在冷风中巡视。一天上班,老沈在门口拦住我,说小黑可能不行了,昨晚打开狗舍门,它没出来,进去一看,吃也不吃,站不起来。我忙说,快到兽医站看看。老沈两手一摊,我怎么抱得起啊。我说,你叫个三轮车一起过去吧。小黑挺配合的,任由抱上三轮车。从兽医站回来,老沈对我摇摇头,说小黑基本上是不行了,打了几针营养针,我说再医医,不能放弃,老沈便又抱着小黑去了两次兽医站,回来后精神像是好了点。恰好此时,站里多出一个木棚,原是洗车工休息用的,挡板之间缝隙很大,但棚顶密实,遮遮雨雪没问题。我对老沈说,小黑三四年没晒过太阳了,要么让它住到这个木棚里去,白天阳光可以透进去。老沈说好,遂把木棚清扫干净,又喷了消毒药水,铺上一层厚厚的稻草,然后把小黑抱了进去。

那一晚,很冷,风也大,第二天一早,老沈去喂食,发现小黑躯体已僵硬。

后来我想,小黑可能以为我们抛弃了它,伤心而逝的,不然不会走得这么快。我们把小黑埋在站场中间的绿化地里,那一年,地上的扶芳藤疯长,再后来,车站拆迁,原地挺拔起一幢二十层的写字楼,小黑如果有灵魂,如今不知漂泊在何处。

(作者系海宁市作家协会主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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