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佳

《板桥杂记》一经问世，就广受欢迎，但也被许多卫道士所不齿，并提出质问，所以作者在自序中说此书是“有为而作也”，又说是“此即一代之兴衰、千秋之感慨所系，而非徒狭邪之是述、艳冶之是串也”。此书貌似一本描写才子佳人缠绵悱恻之书，却道尽了家国黍离之悲。

作者余怀，生于明万历四十四年，逝于康熙三十五年，颇为高寿。原籍福建莆田，长期寓居南京。余怀生活在明末清初社会大动荡的时期，且是明朝的南京城，也曾任明朝和南明小朝廷的官。三十岁时，南京陷落，余怀因而国破家亡。此后长期在江南一带颠沛流离，以游览为名，进行反清复明的活动。留存至今的这一时期的诗歌就有大量的宣泄丧家失国之悲的篇章。但是《板桥杂记》则不然，在短小的篇幅里，余怀重点记叙明末南京城中秦淮河边长板桥一带往昔的繁华和故事，给了读者别样的感受。这样的作品如前代孟元老的《东京梦华录》、周密的《武林旧事》一般，把笔触面向市井，记录普通百姓的生活。而余怀则是记叙秦淮河边的旧院繁华，把生活在社会底层的青楼女子一一叙述……这本奇书，可谓把一个时代都记录了下来。

《板桥杂记》分为三卷。上卷雅游，记叙繁华，则“太平盛世也”；实录秦淮之盛，徒留“嗟乎，可复见乎”之叹；记载教坊梨园之曲，唯赞“只应天上，难的人间矣”；讲服饰之巧，说是“见者谓是时妆也”……其兴盛之时，市肆林立，才子佳人云集，实在是冶游者之胜地啊。

中卷丽品，余怀给秦淮河畔的青楼女子立传，讲明亡之后南京诸妓的命运，前后对比，见兴盛之悲。如梨园中举止风韵犹存、绰似大家的尹春，后不知所终；性嗜洁，能鼓琴、清歌且略涉文墨，爱文人的才女李十娘，常和文人唱和，后易名为贞美，发出“儿之不贞，命也”之感慨，后再闻之，已是园田尽毁，从良独居；才艺无双的葛嫩，甲申之变之后，为贼所执，大骂而嚼舌碎，含血喷贼，终为贼手刃。还有许多的青楼女子，在余怀笔下都不轻浮，多为懂音律之辈：如马骄，“知音识曲，妙合宫商，老侄师推为独步”；琵琶顿老的孙女顿文，“唐诗皆能上口”“学鼓琴，雅歌《三叠》清泠然，神与之浃”；还有才女，如董小宛，有冒辟疆的《影梅庵忆语》为证；如卞赛，知书，工小楷，善画兰、鼓琴，吴梅村有赠诗赞她。但无论这些女子才情如何，在改弦更张的时代背景下，最终落得“从良归某人”“为侧室”“以病死”“劳瘁死”“为人手刃”“终为匪人掳”等遭遇，何其悲催。当作者满怀着深情写下了这些人，也让我感受到了他那一颗悲天悯人的心。

下卷轶事，还有许多文人的宴游、聚会等，把他们在末世的政治失意、党争受挫都写了进去。

读明清小品文，常会被作者丰富的典故和一些特殊用词吸引。《板桥杂记》也不例外，如裙屐少年、王者之香、闲抛玉马、江左风流、荜门圭窦、牛头阿旁、猿吟鹃啼、篱壁间物、石华广袖、秋风桂子之年、伧父等，这些典故就自然吸引着我去看注释。还有一些古语俗称也颇有趣，如海南香，是指沉香；文战，是指科举考试；樊楼，是指酒楼；绿绮，是指琴；掌中舞，是指人体态之轻……如此总总，不胜枚举。每每读到这些词，我必定感慨于古人用词之丰富、典雅，所以即便读着文中的注解也有着无穷的乐趣。此书，值得一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