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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趣的“闲人”

2022年01月10日 10阅读 来源:嘉兴日报

市泾人

金庸小说《射雕英雄传》有一章节:劫后余生的杨铁心在北京设下比武招亲擂台,杨康与穆念慈较量武艺,后者不敌杨康,红花绣鞋被扯了去。小说接下来写道:

那公子嘻嘻而笑,把绣鞋放在鼻边作势一闻。旁观的无赖子哪有不乘机凑趣之理,一齐大叫起来:“好香啊!”

杨康这个嗅鞋动作,揭示其轻浮心性;但他毕竟生于钟鸣鼎食之家,倘若这句“好香”出他之口,就与市井小民一样,不符合身份了。因此,“好香”之语,必定由旁观的闲人哄嚷出来。这一嚷不要紧,像一句魔咒,在穆念慈心头刻下烙印,令她终生追随杨康,永志不渝,哪怕没有名分。

优秀的作家,描写主角入木三分,即便看似随手而写的闲人,虽然无名无姓,面目不清,却也起到烘托场景的作用,不浪费一点笔墨。

汪曾祺的小说《受戒》,写荸荠庵的和尚经常在大殿上打牌,斗纸牌的时候多,搓麻将的时候少。因为“三缺一”,牌客除了师兄弟三人,常来的是一个收鸭毛的,一个打兔子兼偷鸡的。

舍去收鸭毛的不说,那个打兔子的人有点意思:他的职业是打兔子,顺便还要偷鸡,手脚不干净。现在农村里还有这种人,晚上带着一条猎狗,在荒野里捉野兔。野兔不常有,却不愿空手而归,便偷几只鸡回去。而汪曾祺却说这两个“都是正经人”,好似随口一说,其实另有意味:出家和尚与鸡鸣狗盗之辈一同打牌赌钱,佛门禅林藏污纳垢,这世间可有清净之地、方外之人?其实就一个字:俗!

不仅如此,这打兔子的在小说中还有另外作用。他有偷鸡的作案工具——铜蜻蜓。主人公明海好奇心强,借来一用,拿到小英子家门前试了一试。小英子的娘见了笑骂。小英子感觉好玩,也夺过来试用,果然把一只黑母鸡撑住了。

这个铜蜻蜓成为少男少女交往的媒介,从此明海老往小英子家里跑。这一跑,就有了意味隽永的故事。而铜蜻蜓的持有者——打兔子兼偷鸡的,已隐退到幕后,从此不再现身。他是个闲人,打牌时凑局的角色,但是缺少了他,故事的线却撒不开。

“闲人”不仅能扩张情节,还能引导读者的爱憎。《水浒传》中,杨雄、石秀和时迁投宿祝家店。时迁手痒,偷盗店家的鸡,大快朵颐。店小二发觉后,双方有一场口舌之战:

店小二道:“我的是报晓鸡,店内少他不得。你便赔我十两银子也不济,只要还我鸡!”石秀大怒道:“你诈哄谁!老爷不赔你便怎地?”店小二笑道:“客人,你们休要在这里讨野火吃。只我店里不比别处客店,拿你到庄上,便做梁山泊贼寇解了去。”石秀听了大骂道:“便是梁山泊好汉,你怎么拿了我去请赏!”杨雄也怒道:“好意还你些钱,不赔你怎地拿我去?”小二叫一声:“有贼!”只见店里赤条条地走出三五个大汉来,径奔杨雄、石秀来。被石秀手起,一拳一个都打翻了。

店小二自恃有祝家庄作为靠山,店大欺客,十两银子都嫌少,还要将三人作为梁山贼寇解了去。如果是一般客人,早就吓坏服软了,想不到碰到石秀这种猛男,不仅挨了打,还被烧了店,更有梁山好汉三打祝家庄的大事发生。这个店小二,就说了几句痛快话,却捅出天大的娄子来。而读者并不可怜他,谁叫你拿腔拿调地吓唬人呢?这个小人物,施耐庵写得妙极!

红尘世界里的芸芸众生,大多是凡夫俗子,记录帝王将相的史书不会给他们安排一行字迹。好在我们还有文学家,用他们的生花妙笔,描摹他们的“高光”瞬间,哪怕是只言片语,也相当有趣,就像小说《美食家》里的阿二老爸。这位老爷子因为阿二拉黄包车,日子过得去,每日傍晚坐在天井里喝半斤黄酒,对邻居高小庭也蛮客气。后来阿二受到高小庭鼓动,要求革命,不给资本家拉包车,到工地去挖河泥、抬石头,每天只有三斤米。老爷子的黄酒为此断了顿,见到高小庭时总是“虎着眼睛把头偏过去”。再后来阿二争气,当上工会主席,老爷子的黄酒又有了着落,再次见到高小庭,脸放红光,笑嘻嘻地打招呼:“来来,弄一杯!”

读书至此,禁不住扑哧一笑。转念一想,我们生活中所遇见的各色人等,不都是这样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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