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进喜

站在古运河畔的绿道上，暖暖的春风抚摸着脸颊，轻轻闭上眼睛，一股春的味道沁入心脾，那是杨柳抽芽时散发的树桨的芳香，是第一场春雨后小草钻出泥土的气息。睁开眼睛，我忽然看到香椿树微红色的叶子在向我招手……一下子就勾起我对春的味道的思念。

说起香椿，它给我的味觉是很难形容的。它的香气强烈而细腻，不同于香菜、芹菜、韭菜、大蒜，食之风动，令人心醉。香椿与一般蔬菜更不同的是，一般蔬菜都为草本，香椿却是乔木。开春后，紫红的嫩叶从树梢上长了出来，很诱人。

香椿炒鸡蛋是我们水乡人家开春后最喜欢的一道时令菜，而且只在椿树发芽时炒鸡蛋来吃，很少凉拌或当作面食的馅料。嘉兴人讲究，将菜场买来的香椿头洗净，锅里加入适量清水，大火烧开，然后放入香椿焯水，捞出焯烫好的香椿，用冷水冲凉后沥干水分切末。把鸡蛋磕入碗内，加入香椿、盐、料酒，搅成蛋糊。铁锅倒入菜油烧至冒青烟，将鸡蛋糊倒入锅内，待鸡蛋液微微定型之后，快速翻炒几下，炒至鸡蛋颜色金黄即可出锅。此菜金黄翠绿相间，香椿味浓，口感清淡爽口，味道鲜美。大过年的，人们吃了太多油腻的鸡鸭鱼肉，开春后的一盘香椿炒蛋，实在是一份不可多得的春的美味。

这些年，春的脚步似乎快了起来。还没听到春雷，竹笋已经急不可耐地钻出地面。小区的邻居从老家带来了雷笋，时鲜的春笋吃起来有股与生俱来的鲜美。竹笋自古以来备受人们钟爱，江南人家尤其喜欢。当年我到农村插队时，乡下几乎每户人家都有自家的竹园，一场贵如油的春雨过后，竹笋纷纷钻出黑土地，油焖春笋、雪菜笋丝，咸肉蒸笋成为最下饭的美味。文人墨客和美食家对竹笋也是赞叹不已，有“尝鲜无不道春笋”之说。苏东坡曾道：“无竹则俗，无肉则瘦，若想不俗也不瘦，天天笋煮肉。”

立冬过后，老同事把自家养的年猪杀了，并腌了许多咸肉。过年前夕他拎了好大一块送我，那咸肉挂着风干的，拿在手上闻着就特别香。立春后挖的笋，笋体肥大，洁白如玉，味清淡而鲜嫩，可嚼出清香和甘醇来。自家腌的咸肉和开春后的竹笋是天然的好搭档，不需要加盐，春笋打底，咸肉铺面，洒少许料酒，滴几滴菜油，便可以做成一道最经典的家常菜。春笋蒸咸肉，端出来再放些许葱花，色香味形俱佳，因为这两种食材骨子里都透着鲜美，只需将它们搁在一块，无需其他调料提鲜，做出来就是美味佳肴了，是开春后江南人家最常见的菜品。

过年辰光，小菜再多再好，螺蛳蚬子是上不了台面的。但春风一吹，就不一样了。看到运河两岸“春风杨柳万千条”，想起“正月螺蛳二月蚬”的民谚，提醒我把握时令，去品尝这两味时鲜。正月半一过，我去菜场买菜，看到有个专卖螺蛳蚬子的摊位，老板娘在大声招揽客人：“湘家荡的螺蛳梅家荡的蚬，时鲜货，不好吃不要钞票。”“湘家荡”成了嘉兴螺蛳的品牌，这当然可喜，它告诉人们，至少那里的水质非常好。水里生水里长的螺蛳，在食品匮乏生活贫困时，水乡人视之为一道味美的“罐头肉”。菜肴丰盛了，倒真应了“猪肉肥肥，羊肉臊气，还是螺蛳吮吮有味”的歌谣之意。人们又把它当成换换口味、回归自然享用的佳肴。立春过后，这正月螺蛳实在是老酒鬼过酒时不可或缺的一道小菜。

其实，这个时节最好吃的当属蚬子。清项映薇著的《古禾杂识》中有“梅家荡蚬，壳黄肉嫩”之称。蚬子之中又数梅家荡的蚬子最为灵光，既肥又嫩。但城里人门槛不精，还冒充老脚子问小贩：“这是梅家荡的蚬子吗？”小贩笑出了声音：“阿叔，一听就晓得侬是吃客。外地人是勿晓得梅家荡的，这蚬子绝对正宗，侬笃定放心好了。”但菜场上卖的蚬子是开水烫过，都是蚬子肉，不大放心。真的要吃，宁愿买了蚬子自己烫，挑出新鲜的蚬肉。

嘉兴人嘴刁，买了蚬子不会单独烧，要蚬子肉炒韭菜，韭菜最好是头刀韭菜。蚬肉鲜，韭菜香，醉人的春风吹过，这道菜当然好吃了。嘉兴人吃韭菜是很有讲究的。我在乡下时，许多人家都种韭菜，立春一过，韭菜长出绿色的菜苗了。头刀韭菜则是指每年开春以后，藏在地下的韭菜根系开始萌发了，然后就会慢慢长出第一茬韭菜。每年第一茬韭菜长出来了之后，乡下农民就会兴高采烈割回来，然后用来炒鸡蛋吃，特别的香。

在菜市场，头刀韭菜价格是最贵的，要明显高于二茬、三茬韭菜。除了其数量少，提前上市的原因以外，还有一点，就是头刀韭菜真的味道不错，并且营养丰富。这是因为韭菜在入冬以后，地上的茎叶割掉不再生长了，大量的养分积蓄在根部，等到开春，天气暖和了，地上的茎叶得以快速生长。这样长出来的头茬韭菜，叶子更加宽厚、鲜嫩，与蚬子肉炒来吃，韭菜的香气配上蚬肉的鲜美，脆中透嫩，相性极佳，令人百尝不厌。

春天的太阳特别暖和，走在绿道上暖洋洋的。有人埋怨，这菜篮子真难拎，不晓得吃啥好。其实他们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好像不大会过日子。生在江南，长在水乡，开春后吃的东西太多了，就像香椿炒蛋、酱爆螺蛳、韭菜蚬子、春笋蒸咸肉和凉拌马兰头，就着这些极平常的家常菜，再温上一杯老酒，品尝着春的滋味，不要太适意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