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贞

我家乡有出折子戏，秦腔《看女》，是彩旦王辅生先生的拿手好戏。戏里的柳氏呢，看见儿子就眉开眼笑，嘴咧得跟烂桃似的。给出嫁的女儿蒸了喷香的南瓜包子，放了极多的菜油。丢给媳妇两个黑面馍馍，说一看见她就心口疼。孰料，女儿在婆家也是一样待遇。

戏演得夸张，看见儿子如珠如宝，瞧着媳妇如寇似仇这股子劲儿，实在传神。为什么不能像喜欢女儿一样喜欢媳妇？因为有分别心。为什么不能像包容儿子一样包容媳妇？因为有争竞心。婆婆看媳妇，常有不称心的遗憾感。婆婆看儿子，常有挑不出毛病的满足感。这个完美的男子由我打造，你呢，就是站在那儿，等着遇到他，然后你就拥有了他。这是何道理？

圣经里说人要离开父母，与他人结合。婚姻是更久远的修为。纪伯伦的诗歌里说你的孩子不是你的孩子，它只是神放在你手里那把弓上的羽箭。箭有它飞行的航线。

一个男人，需要在儿子、丈夫、父亲、打工人，诸多社会角色的拉拔中，成为他自己。

妻子在他成年后遇到他，看到他较成熟的一面，期待和信赖的是他的成长性。而母亲的眼光里往往充盈着更多疼惜，当他还是那个青涩少年。在治权的交接中，婆婆这方容易出现的问题，就是太迷信于血缘的控制力，太喜欢儿子，通俗地说，是儿子的唯粉。

当婆婆是你先生的头号迷妹，你就该明白，天王嫂不好做是什么意思。

你已经霸占了她的偶像，还试图塑造她爱豆的精神版图，改变她爱豆的个性纹理，打磨掉那些她所熟悉的气味和轮廓，她怎么会敞开胸怀拥抱你？

这就是我看综艺节目《婆婆与妈妈》里陈松伶一家的感觉。她婆婆就是她先生张铎的头号迷妹。她的婆婆不是恶人，她只是对失去掌控感丧失影响力这件事心怀恐惧。

她热爱与儿子相处的点滴，像个少女一样雀跃娇羞，恨不得围起一堵密不透风的墙，把儿子圈起来。媳妇的影响力，需要被抵制被稀释被弱化，被尽量摒除。

所以她给沙发铺了毛巾，相对的，陈松伶也给冰箱贴了专属贴，看起来两个人要争夺的是厨房、客厅和遥控器，其实她们俩要争夺的是男主人的心灵空间和注意力。

这个抢地盘的段落，风格还算轻松，类似游戏环节，给长矛上裹了海绵，弱化了冲突感。有经验的地球人都知道，婆婆和媳妇对控制权的争夺，如果发生，从来没有这么轻描淡写，温文尔雅。

餐桌上的大蒜红肠事件，让很多年轻女士很生气，批评松松在婆婆面前太卑微。劝酒布菜在上一代人眼里是热情稠密的表现，在现代人眼里，除了卫生问题，也有意志倾轧和感情勒索的嫌疑。可能算个观念冲突。

我想了想，要是婆婆强迫我吃我厌恶的食物，作为一个面瓜包子型（编辑注：意为比较怂）的双鱼，大概当场我也只能吃下去，然后在未来不断反刍这种伤痛。倒不是因为劝食者的身份是婆婆，单纯就是拉不下脸说不要。所以我觉得也不能抨击松松没有骨气，可能她就是比较和悦，不喜欢冲突的性子吧。

至于婆婆对松松的忽视和对张铎的热情，戏剧化反差也让好多人感觉夸张和愤懑。她可能真的没有捧一踩一的主观意图，她就是一个忠粉见到偶像的自然反应，天地化为零，她眼里只有宝贝儿子。头号粉丝的爱，就是这样浓度高，力道猛，劈头盖脸，无拘无束。

还好，张铎不是妈宝。他很理智，善于平衡，倾听之余也乐意引导。从镜头呈现出的部分看，我觉着他和松松应该能过得很甜蜜，走得很稳健。婆婆并不会成为他们俩婚姻生活里最具威胁的破坏力。

配偶栏里，妻子是与这个男人并排站在一起。纵向的血缘把他和他的母亲联结在一起。媳妇和婆婆，完全的亲密无间大概不容易达到，相敬如宾是我比较向往的状态。

希望我们年纪大了，都能成为识趣的老人家，不粘腻，讲道理，生前不孤单，身后有人怀念。

在母亲心中，儿子肯定是她的骄傲和荣耀，但某些时候，我们该信任他的选择，对他的伴侣，也投注相应的信任。别只做儿子的头号粉丝。作为妻子，我们也要接受配偶的来处，努力理解和尊重婆婆。婆媳不是你死我活的一组关系，它也可以处理得自然平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