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月，江南已春风拂面，若尔盖的积雪还未化尽。

嘉兴援川干部王全华，从北京领奖归来，又赴若尔盖。

2月25日，北京人民大会堂，全国脱贫攻坚总结表彰大会隆重举行。

中共中央总书记、国家主席、中央军委主席习近平庄严宣告，“我国脱贫攻坚战取得了全面胜利”，“这是中国人民的伟大光荣，是中国共产党的伟大光荣，是中华民族的伟大光荣！”

会场上掌声雷动。

王全华坐在现场，脑海中闪回他的援川岁月，突然间热泪盈眶。

一

王全华在若尔盖援建近三年，那是一千来个日日夜夜编织起的漫长岁月。

若尔盖所属四川省阿坝藏族羌族自治州，位于青藏高原东北边缘，是四川的北大门。全县人口8万左右，三年前这里有贫困村41个，贫困人口1378户8198人，属于深度贫困县。

嘉兴与若尔盖，相距2000多公里，却都拥有浓厚的红色基因。嘉兴南湖是红船起航地，若尔盖是长征路上四川省境内红军三大主力唯一共同走过的县。因为脱贫攻坚，两地的干部群众情义相牵、携手同行。

三年来，王全华缺氧不缺精神，将一腔热血倾注在若尔盖的脱贫事业上。

三年来，他先后获得2019年南湖区担当作为好干部、阿坝州2019年度脱贫攻坚先进个人、2020年浙江省东西部扶贫协作突出贡献奖、2021年全国脱贫攻坚先进个人等荣誉。

2018年4月8日，王全华从平原来到高原，来到若尔盖。

嘉兴平均海拔3.7米，若尔盖平均海拔3400米。

从杭州萧山机场到成都双流机场，再从成都坐车去若尔盖。这是王全华第一次上高原。汽车行驶在绵长的公路上，路的两旁就是广袤的草原，还有积雪未化尽的巍巍高山，海拔逐渐上升。

第一次来若尔盖，王全华“上来心情蛮好的”。

七个多小时之后，抵若。简单的晚饭招待后，王全华住进当地政府给他安排的宿舍——若尔盖县城乡环境卫生服务中心的院子内。屋内陈设可谓简陋，只有一张床、一个沙发、一个电烤炉，王全华坐在沙发上，想了整整两个小时。

王全华对若尔盖第一夜印象很深，“艰苦，我是不怕的，就是连个说话的人也没有。”但家里人打电话来询问情况时，他还是反复说，“蛮好的，蛮好的。”

三年前，嘉兴市委组织部公开选拔援建干部，干部广泛报名，组织考察筛选，通过后派往援建一线。王全华是主动报名的，也是第一个被派往若尔盖的嘉兴干部。

王全华挂职的岗位是若尔盖县人民政府办公室副主任兼东西协作和对口支援办公室专职副主任。等待他的是近千个日与夜，是千头万绪的扶贫工作，是当地亟待脱贫的数千群众。

在若尔盖，烧开水气温最高只能到达80多摄氏度，做菜有时候要用高压锅。从平原来，难免出现高反，行动不能大步快走，适应需要过程。一个又一个因高反而失眠的夜晚后，是一次又一次的走访调查。

为了摸清贫困底数，王全华用几个月时间跑遍了若尔盖县18个乡镇和1个牧场。

暑期，王全华的妻子许小红带着女儿前来若尔盖。第一天基本耗在路上了，第二天一整天王全华都忙着开工作会议。由于不太适应高原环境，许小红和女儿第三天就退回到海拔低一些的成都去了。这是几年来家人唯一一次来若尔盖，王全华“分身乏术”没能好好陪伴。

若尔盖年平均气温只有1摄氏度，冬季漫长，夏季短暂，春秋两季不甚明朗。

从宿舍到若尔盖县人民政府，只有五六百米距离，刚来若尔盖时，一遇到风雨天，这一段路走起来也吃力。有时候加班到凌晨，纷飞的大雪已经铺满大街。

艰难寂寞浇不灭胸中一团火。即便风寒雪冻，王全华的内心却是热乎乎的。

好消息很快传来了。

4月28日，第二位嘉兴干部童伟强赴若尔盖援建。童伟强是嘉兴科技城管委会常务副主任，挂职若尔盖县委常委、副县长。当天，王全华坐着若尔盖县政府派的车子去接童伟强，他说：“见面时，感觉非常亲切，因为知道多了一个人，干事的信心更足了，大家可以携手奋斗。”

6月8日，来自嘉兴的一批老师、医生抵达若尔盖，援建队伍越来越庞大了。近三年，嘉兴援建若尔盖的干部人才共164名。

从初上高原的孤勇，到若尔盖涌动起“南湖力量”，王全华备受鼓舞。

二

在广袤的若尔盖草原，到处可见牦牛的身影。牦牛，藏语称“诺尔”，意为宝贝、财富。

2016年，32岁的索郎当周辞了教师一职，回到家乡若尔盖，联合足巴甲、扑尔哇甲两位同乡青年创立了诺尔央文化传播有限公司，他们希望发挥牦牛绒这一资源优势，带领老乡脱贫增收。

索郎当周不仅创立了公司，还建立了合作社，就是想通过整合资源、精深加工牦牛绒产品，提升牦牛绒的附加值，但是苦于渠道有限，整个销售情况不是很理想。

2019年春天，索郎当周找到了王全华，希望能够得到帮助。

诺尔央公司共有员工20余名，其中包括建档立卡贫困户11名，带动脱贫人数57名。王全华当即来到索郎当周的公司，察看生产车间，拍摄牦牛绒图片。之后，他做了两件事：一是帮助索郎当周对生产车间改造提升，实现场地硬化，二是将产品图片发往嘉兴，到处寻找有意合作的服装公司，最终促成与雅莹集团的合作。

2020年，雅莹集团向诺尔央公司采购了10吨牦牛绒，今年又续签了80吨牦牛绒订单。这背后的受益者就有若尔盖当地的贫困户。索郎当周说：“我们收购牦牛绒时，贫困户的牦牛绒每斤收购价30元，比一般人家要贵5元。贫困户每年会因为牦牛绒增收数千元，最多的可以增收1万多元。”

24岁的旦真卓玛在诺尔央公司上班三年了，主要参与牦牛绒加工，制作牦牛绒手提包、牦牛绒围巾等产品，每月收入3000元左右，她说：“这些收入能负担家里的日常开销，环境也很宽松，压力不大，工作起来很开心。”

像诺尔央这样的扶贫车间，若尔盖县共有31个，先后带动668个建档立卡贫困人口就业增收。

如何高效扶贫？王全华觉得首先要因地制宜，“企业发展了，可以多提供一些就业岗位，多带动一些贫困户。”

扶贫是工作，王全华更愿意把藏区人民当朋友，“只要大家互相都当成朋友一样真诚对待，心和心之间是很容易靠近的。”索郎当周与王全华相处几年，他觉得王全华“做事非常可靠”，“王主任不仅对我好，对我们这边藏区的每个人都是一样的好。”

三

从若尔盖县城到阿西镇茸夺巴村，沿路有广袤草原，也有崇山峻岭，两地相距40多公里，驱车要一个多小时，王全华一直牵挂着那里的村民。

茸夺巴村接近一千村民，曾经五分之一是贫困人口。

这里是典型的高原寒带湿润气候，气候寒冷、霜冻期长、生长期短。村民们世代以种植青稞为主，油菜次之。

王全华发现茸夺巴村本身就有榨油厂，只是规模不大，他给茸夺巴村原村干部俄尖算了一笔账，青稞每斤收购价只有一块多，而油菜籽收购价在三块多，种植油菜可以更好地实现增收。

俄尖赞同王全华。很快，茸夺巴村更新老化的设备，翻新榨油厂厂房。通过扩大种植面积，建立油菜基地，收购后精加工成菜籽油后再向市场输出。

当地村民尤为关心销路问题，王全华苦寻合作方，最终，成功对接嘉兴牛丫头食品有限公司，签订合作协议，不仅以高于市场的价格全面收购油菜籽，还指导村民提升生产技术，并负责菜籽油的销售，实现收购、生产、销售一步到位。

“现在销售不愁了，我们可以放手去种。”如今全村160余户村民都实现增收，原来的贫困户也实现脱贫。俄尖对此颇为感慨，“脱贫这项工作，你给个千儿八百，很快用完也就没了，但我们这个油菜基地就像是母鸡一样，能够源源不断地下蛋。”

这些年，茸夺巴村村民有事就想到王全华。贫困户的住房破旧了，王全华帮助推进房屋修缮工作。2020年夏天，关系全村饮用水源的蓄水坝被暴雨冲毁了，污染了，俄尖又赶紧找到王全华，修水坝的资金得到解决，水坝修好了，村民们的生活用水不再受影响……

今年3月10日下午，王全华又一次来到茸夺巴村。俄尖激动地握着王全华的手，连连感谢：“为老百姓办实事的干部，我们总是记在心上。”

四

天高云淡、水草丰茂、牛羊成群的若尔盖，如今又要多一个“聚宝盆”——若尔盖县城东面两公里多，嘉若两地共同打造的若尔盖县扶贫产业基地。

目前，嘉兴已投入建设资金7862万元，若尔盖配套投入5000万元，园区产业规划以发展农牧产业、绿色食品、道地中药材、农副产品加工等行业生产基地为主。

这是王全华来到若尔盖县的第二年，背靠东西协作的春风，在嘉若两地的大力支持下，全力推进的大项目。

“精准扶贫，需要从输血扶贫转向造血扶贫，尤其还要提升造血的功能。”从园区的资金争取、项目建设以及招商引资，王全华和童伟强合力，两人都花了不少心思，只为园区早日投入运营。

对此，扶贫产业基地负责人、若尔盖县国有资产投资管理有限公司总经理孙健说，“王主任工作上从不推诿，遇到东西协作上的困难，我都是第一时间找他，他总是积极地解决问题。”

2019年5月之前，这里还是一片空地。不到一年半，2020年10月，600亩的园区已拔地而起。

目前，该园区已有6家企业签约，4家企业入驻，今年4月将正式投运。还有一笔“好账”令人欣喜，园区厂房租金的25%与企业税收的25%，将用于补贴建档立卡贫困户818人，园区每家企业至少将安排5至10名贫困户就业，将持续有效地改善贫困户的生活水平。

若尔盖县伟麟高原药业有限公司是首批入驻企业之一，董事长康宁原先将厂房安在若尔盖县城，“王主任找到我，问我愿不愿意迁入扶贫产业基地。我本身也收购贫困户的药材，搬入园区后既能扩大生产规模，也能更好地帮助贫困户，我立马就答应了。”

若尔盖县域经济增长，不能光靠这一个扶贫产业基地，王全华等援建干部夙兴夜寐，又促成嘉兴南湖、秀洲飞地园区建成投运。

这两个飞地园区兜底保障若尔盖县十年内每年投资额的10%收益，并将收益的25%分配给当地贫困建档立卡人员，“南湖—若尔盖飞地园区”首期已分红1000万元，已有1700余名贫困人员在教育、医疗、小微创业中受益。

五

泽仁夺吉是若尔盖县致富带头人，他的微信背景是与王全华的合影。他说：“正是王主任的安排，我才有机会去嘉兴参加创业培训，通过培训开拓了自己的思想理念。接下来我想开办一家劳务公司，争取让更多的若尔盖人到嘉兴就业增收。”

若尔盖县人社局局长胡毅忍不住点赞，“东西部劳务协作这项政策，温暖了若尔盖人，也感动了若尔盖人。”

东西部劳务协作是嘉若两地合作的亮点之一。

若尔盖人有自身的生活方式，牧区面积非常辽阔，生产资料也比较富足，有着草原人奔放的性格，原先他们不太愿意去东部沿海地区相对狭窄的工厂里务工。

“有了东西部劳务协作政策，若尔盖老百姓哪怕出去工作一个月、两个月，也开阔眼界，增加收入，等他们再回到若尔盖，思想观念或许就会改变，创业就业更加灵活。”王全华和胡毅都有这样的想法。

三年来，王全华协助嘉兴市人社局等有关部门在若尔盖举行线下招聘会五场次，100多家企业提供就业岗位9800多个，吸纳当地贫困人口就业超过500人，包括三批次共36名“工学结合”的若尔盖籍学生，他们在高中毕业后来到嘉兴就业，月均薪酬保持在4000元以上，并利用周末嘉兴技师学院、嘉兴职业技术学院“送教入企”的机会，参与学历提升教育。

最近，若尔盖县红星乡冻卡村村民泽巴措写了一封感谢信：“感谢这两年来免费送爸爸妈妈去浙江嘉兴打工的各位领导和工作人员，谢谢！我们一家人一定会铭记党恩，父母认真工作，我们好好学习。”

泽巴措和弟弟索郎郎如、妹妹泽让机大学在读，家里又因老人生病致贫。为了还债和交学费，她的父亲那么泽里、母亲帮么塔从2019年开始就乘坐“春风行动”免费专车、包机前往嘉兴打工。

今年6月，妹妹泽让机就要从乐山职业技术学院毕业了，她将返回若尔盖建设家乡。这段时间，她趁着毕业前的空隙和父母一起在嘉兴华贵电子科技有限公司打工，“我很喜欢嘉兴这座城市，人们都很和善。现在，我的爸爸妈妈在嘉兴打工一年能挣10万元以上，家里的债务也还得差不多了。”

那么泽里是一名共产党员，通过东西部劳务协作摘掉自家的“穷帽子”，并带动九位同乡在嘉兴务工，“我还想在嘉兴工作两年，巩固下家里的经济条件。”

“我的爸爸妈妈没有上过学，但是让我们三个孩子都读到了大学。”泽让机的话，令人印象深刻。

再穷不能穷教育。

王全华深有同感，孩子们是若尔盖的未来。

三年来，在王全华的衔接推进下，嘉兴的教育资源和爱心连绵不绝地涌向若尔盖——

嘉兴市实验小学、凤桥镇中心小学、新丰幼儿园等学校结对若尔盖当地中小学捐资捐物。

毛源昌眼镜公司免费为若尔盖全县师生验光，并为近视师生配眼镜。

39位嘉兴教师不远千里援若，为若尔盖的教育注入新的活力。

……

若尔盖县教育局局长王青娜姆至今还记得，来支教的嘉兴老师要回家时，很多家长、学生自发地前来送别，大家满含热泪，依依不舍，献哈达，拥抱，场面非常感人。

六

王全华去若尔盖那年，女儿读初一，如今已是高中生了。

远在千里之外，每晚九点半通一次电话是王全华与女儿的“约定”。

3月9日晚上，女儿打电话给王全华。谈话间，有一个片段令人感觉温暖而又心疼——

王全华：有没有想老爸？

女儿：想啊，当然想你啊。想你也不回来的呀。

王全华：回来了，快了，马上回来了。

女儿：好的，那你要注意身体哦。

王全华：好的好的，乖的。早点睡觉。

女儿：少抽点烟哦，那拜拜了。

王全华：好的好的。

听着女儿的话，王全华感觉温暖而又心疼，远在千里之外，每晚九点半通一次电话是王全华与女儿的“约定”。

王全华去若尔盖那年，女儿读初一，如今已是高中生了。

王全华的妻子许小红是嘉兴的一名小学教师，这些年丈夫在川西北援建一线，她在后方守着家，她说：“我老公是一个责任感很强的人，他想做的事情，我们都支持他。这些年，我们对他只有一点要求，就是千万要保重身体。”

几天的采访，王全华只有一次流泪，那是记者问起他“想对家人说点什么”的时刻。

实际上，家人提的唯一一点要求，他也没有做到。这些年，由于长期在高原，他要克服缺氧环境，心肌功能就要强大，日积月累，导致心脏肥大产生收缩率降低和心脏二三尖瓣反流的情况。

这三年，王全华几乎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若尔盖的脱贫事业上。

2018年4月，刚来若尔盖没几天，王全华去当地新华书店买了一本《阿坝藏羌文化大观园》的书，白天忙工作，晚上看书，研读若尔盖的风俗民情。

如今，王全华早已对藏地文化有了更多实践性的认知，若尔盖的情况更是熟稔于心。

从一人独上高原到如今嘉若两地情义交汇、成果颇丰。王全华说：“脱贫攻坚是一场大的战役，援川是一件很光荣的事情，能够参与到其中，做一点事情，回想起来还是有很多温暖的地方。”

初来若尔盖，王全华每个夜晚都在思索：“一个人的力量毕竟是有限的，三年到底能干什么？能够为当地留下点什么？”

转眼，三年将至。

三年来，若尔盖县委书记泽尔登见证着，在对口帮扶、东西协作的推进下，在王全华和众多嘉兴援川干部人才队伍的努力与奉献下，若尔盖县的脱贫攻坚取得了阶段性成果，目前已经实现了脱贫摘帽，贫困发生率从原先的11%降为0%。“全华同志，就是嘉兴的优秀干部之一，他来若尔盖以后，克服气候、语言等障碍，深入基层，和老百姓打成一片，把党的声音传递到千家万户，通过开展实际的工作，使贫困户的内生动力有了很大的提升。”

如今，脱贫攻坚取得全面胜利。王全华又在思考怎样巩固脱贫成果，他提出了两条思路：一是要立足若尔盖当地的农牧产业，继续提升农牧产业、农牧产品的附加值，二是要壮大村集体经济，打造特色的点或面，才能有更多的财力投入到下一步的乡村振兴当中。

一千来个日与夜，王全华情系若尔盖，无暇顾家。家中老母亲做手术，女儿升学，他抽不出太多时间，这是他心底不肯细说的遗憾。

援建结束以后，回“嘉”有什么打算？

王全华的回答很简单：“多陪伴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