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儿

朋友问我最近在忙什么。我笑笑说，不是在咖啡馆，就是在去咖啡馆的路上。

这句玩笑话，亦假亦真。说起来，最恐怖的时候，我一天竟然去了三次咖啡馆。

早上送女儿去上兴趣班，在咖啡馆等她下课。中午，接女儿去咖啡馆吃简餐。下午，送女儿去另一个兴趣班，继续泡另一个咖啡馆。

三杯咖啡喝下去，一个晚上的神经都是振奋的。

像我这种热衷于泡咖啡馆的生物，小城里大概并不少。我有个邻居梅子，是个言情小说家，几乎每天都在咖啡馆码字。

咖啡馆就是她的工作室。

在家码字不行吗？有一天，我忍不住问她。

在家里人懒懒散散的，一会儿吃水果，一会儿上厕所。她冲我笑笑，意思是，你懂的。不然，你干吗也来咖啡馆？

是啊，我为什么来咖啡馆呢。因为除了咖啡馆，没有别的地方可去呀，逛街要花钱，逛马路会晒黑。于是只好泡咖啡馆，三十几块钱点一杯咖啡，还可以免费蹭冷气。

这一座小城，有许多家咖啡馆。我住的小区附近就有两家。一家是卡卡奥，另一家是Tomyork。几乎两家轮换着去。卡卡奥去得多一些，里面的木桌子木椅子高度合适，坐多久都不会累。

老板娘是韩国人，名字叫珍。总是在门口笑着打招呼：爱你哇塞哟。

爱你哇塞哟。我也冲她笑。

今天喝什么呢？珍的中文十分地道。

一杯焦糖玛奇朵。再来一只提拉米苏吧。看着冰柜里的蛋糕，我的口水都快淌下来了。嘴里念念有词：吃了这只蛋糕再减肥。

说起来，最近胖了好几圈，都是蛋糕惹的祸，一看到好吃的蛋糕，我的脚步就再也挪不动了。甚至做梦都梦到蛋糕。有人把一盒草莓蛋糕藏在阁楼里，等我找到的时候，那只蛋糕馊掉了。梦中的我，那个眼泪哗哗哗啊，简直像拧开了自来水龙头一样。

觅一个角落的位置坐下。这是我惯常坐的一个角落，挨着一排木书架。书架上，摆了一些书。此处列举三本：《耶稣手稿之谜》《恰似水之于巧克力》《良友小说》。粗略翻一翻，那个巧克力是一个墨西哥人劳拉·埃斯基维尔写的小说。耶稣手稿是华莱士的一个小说。良友，就是民国时期那本一半文字一半画报的时尚杂志。封面上的女郎，大多为当时著名的女星。

还有大红色仿古木箱子、瓷瓶、断臂的维纳斯。木头吊顶，裸露的水泥墙，大红色灯罩，布艺沙发，吊兰和绿萝。

墙上贴了一行英文：Coffee smells like freshly ground heaven.

总之，这是一家装修得颇文艺小资的咖啡馆。

隔壁桌的两个女孩子，一个长发，另一个短发，都穿了白T恤，牛仔短裤。一人一杯雪梨汁。两个人轻声交谈着什么——好像一个有了烦恼，另一个在帮忙出主意。这个年纪的女孩，会有什么烦恼呢。

无非是恋爱——被一个男孩子追求，可是并不喜欢人家，诸如此类的。果然，听了一会儿壁角，那个短发的女孩子窃窃地笑，长发女孩子恼怒道，你还笑，快帮我想想法子，到底怎么拒绝人家嘛。

曾也有过这样似曾相识的一幕——两个女孩子，在一个夜排档吃烤肉串，一人一杯啤酒。大抵是第一次喝酒，喝到呛出眼泪。一生中最好的时光，可是彼此并不知晓呢。

唯有悠扬的音乐在流淌。

不知不觉，小半生的光阴都已经过去了呀。有时别人问年纪，自己也要惊诧一番，哎呀，怎么已经快四十岁了。在90后的小女生眼中，可不已是如假包换的中年妇女了么。

光阴已经走远了，一颗心也沉静下来了。不再浮躁，焦灼，也不再人来疯。不再患得患失，失去了的本来就不属于你，得到的总有一天会失去。那么，何必愁眉不展，让自己的心深陷于得与失的泥潭。

过去的已然过去，未来的尚未到来。

唯独现在度过的每一分每一秒，才属于自己。

那么，就让这每一分每一秒，都按照自己的心意来过吧。不必委屈自己，不必迎合别人。不必留恋，也不必怅惘。

把每一天，都当成生命中的节日；把每一分每一秒，都当成是上苍的恩赐。

落地窗外，可以瞥见街景。

很多时候，我坐在咖啡馆里发呆。看着街景像扑克牌一样翻过来，又翻过去。

马路上走过来一个女孩子，穿了白色连衣裙，黑色凉拖，背一只天蓝色牛仔包。

汽车穿梭往来，川流不息。

咖啡的香气渐渐氤氲开来。

珍开始磨咖啡了。

是手工磨豆。一个老式的手摇咖啡机，放几勺咖啡豆，摇动手柄，一下又一下，不知摇了几百几千下，豆子变成了粉。磨好的咖啡粉，光滑、细腻，闪烁着动人的光泽。

咖啡那么苦，香气却十分浓烈馥郁。

爱上咖啡苦涩的味道，是到了三十岁以后。人到了一定的年纪才会明白，世上哪来那么多甜滋味。人总得吃一点苦，才可以领略甜。

咖啡之苦，在于刚刚喝下去时的那一刻，苦味瞬间攫紧了舌尖，可是回味过来，却有一丝丝甜。

一杯清咖，不加糖，喝了会让人上瘾。渐渐地爱上了那一点苦滋味。

也许，苦比甜更令人回味。苦中作乐，虽苦犹乐。苦乐掺拌，才是人生。有时苦难比幸福，更能激发斗志，磨炼意志，促使一个人自由蓬勃地成长。

苦是一种修行。有人隐遁终南山，粗茶淡饭，过苦日子，求的是内心的安宁。

有人去寺庙诵经、打坐，食素，苦其肌肤，劳其筋骨，于是放下了嗔痴与妄念。

柴陵郁法师说，每个人都有一颗明珠，只因妄念造作，名疆利索，于是一颗心蒙上了尘埃，唯有梵行修正，方能磨去古境苔痕，修得一颗澄澈心。

这个咖啡馆的傍晚，独坐一隅的我，闻着浓浓的咖啡香，陷入了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