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红英
近日看到周作人的一篇小短文《猪头肉》:小时候在摊上用几个钱买猪头肉,白切薄片,放在干荷叶上,微微撒点盐,空口吃也好,夹在烧饼里最是相宜,胜过北方的酱肘子……
这段文字,勾起了我对猪头糕的想念,那是我小时候只有过年才能吃到的美味。
过年必定要杀猪。约莫腊月二十开始,村子里,家家户户陆续开始杀年猪了。只要吆喝一声,邻里邻居的都会过来帮忙抓猪。小孩子当然是不会错过这种热闹场面的——几个壮年男人下到猪圈,一阵惊心动魄的“人追猪跑”,几个人终于气喘吁吁地把那肥猪制服。别看猪平时懒得动弹,逃起命来,快得像豹子似的,不费一番功夫,还真逮不到它。猪的四只蹄都捆上后,插上扁担,抬到村里的杀猪场。那猪自然是“咕哩咕哩”地大叫着,一路还拉下一坨坨大便,跟在后面的小孩子,少不得又是一阵哄笑,一边捂着鼻子一边学着猪叫……
杀好猪,母亲总会烧一大锅喷香的猪血,撒上葱花,叫我一碗碗地分送到左邻右舍。而父亲则开始忙着煎猪油——我和妹妹最期待这件事,猪油拌饭,那可是“一年难得几回闻”呀!刚掀开锅盖的热饭,拌上脂玉似的猪油,那米饭立时就晶莹透亮了,扑鼻的香气直入五脏六腑。浇上酱油,狼吞虎咽,那叫一个美!
煎猪油剩下来的油渣,也是美味。蘸些白糖,甜中带油、油中带香,焦而不苦、脆而不硬。这可是我和妹妹在一旁巴巴儿地等待许久之后的最好酬劳。现在的人,不喜吃这个,说它是致癌物。而猪油,人们也是敬而远之,嫌它易使人发胖。可在当年,那猪油渣的味道,是多少人的最爱呀!
猪头的处理,则是最复杂的。母亲用镊子仔细拔毛,眼窝处、耳朵下,在灯光下细细地拔,有时需要拔拔歇歇处理好几天。待到腊月廿九,准备祭祀祖先,父亲略略把猪头煮一下,然后郑重地放在八仙桌中间。桌子上,再摆好酒菜、果品等。祭祀礼结束后,父亲才正式开始煮猪头。铁锅里注满水,料酒、老姜、酱油、白糖、八角、茴香等酌量加入,灶头里桑柴已经燃起来了,厨房里热气腾腾。我和妹妹跑进跑出,惦记着那几根骨头。待香气四溢,父亲用筷子戳几下,已可以轻易插进去,于是开始拆骨。啃骨头永远是小孩最向往的福利,那些残留的精肉,带着点筋,又酥又有韧性。啃完后,舔舔手指,意犹未尽。
拆下来的猪头肉,则继续烧。父亲把肉焖在锅里,用两块抹布在锅盖四周严严实实围上一圈儿,防止热气跑出来,待到肉煮得稀烂,再找个大瓮倒进去。这个时候,猪头肉在汤水里还“不成气候”,看起来没有半点打动人之处。待到第二天早上起来,父亲把凝固的猪头糕划下一块,切成方形长条,琥珀色的冻卤,嵌着白色或红色的肉,看似透明又不透明,入口Q弹,香滑软嫩,酱汁馥郁,咸甜适口,令人如痴如醉。一碗热粥,就着猪头糕,三口两口下去,心满意足!
长大之后,我才发现,用猪头制作的美食,也算是有着久远的历史文化呢!
朱彝尊的《食宪鸿秘》中,就记载有两种烧煮猪头的方法。一种是蒸猪头,一种是川猪头,后者与我们食用的比较接近:“猪头治净,水煮熟,剔骨切条。用砂糖、花椒、砂仁、橘皮、好酱,拌匀,重汤煮极烂,包扎,石压,糟用。”而我认为,把猪头肉写得尤其精彩的,是《金瓶梅》。小说里,西门庆的三个小妾赌棋,叫来旺媳妇宋慧莲煮猪头。“舀了一锅水,把那猪首蹄子剃刷干净,只用的一根长柴禾安在灶内,用一大碗油酱,并茴香大料,拌的停当,上下锡古子扣定。那消一个时辰,把个猪头烧得皮脱肉化,香喷喷五味俱全。”她们几个切下最好的猪头肉,留给“大娘”吃。“大娘”回来,猪头肉已冷,但是冷了更好。“大娘”赞不绝口。小说里所写冷却的猪头肉,其实就是相当于猪头糕了。
在我记忆中,老家“小八路”熟食店的猪头糕味道是极好的。每回家里有客人来,或是父亲想要点上好的酒菜,便差遣我去买。两块钱一大碗,冻卤很弹,色泽更赤,比父亲做的多点甜味。“精点,精点!”你挑三拣四,他也从不计较。
如今,父亲搬到了城里,过年不再杀猪了。他也没心思买只元宝猪头回来烧。我偶尔还能在卤味店里看到猪头糕,但凡见到,我必定要买。伴随着我儿时记忆的味道,女儿也甚是喜欢,每次总与我抢着吃。
最后,我又想到了猪身上另一个可制成美味的部分——猪尾巴。猪尾多胶,肥而不腻,不仅是道美味,据说还是美容佳品。儿时听老人讲,谁家小孩子要是总夜里尿床,给煮个猪尾巴,让孩子躲在门背后吃掉,便可治愈——现在想起来,从前家里杀猪,猪尾巴常被邻居讨了去,可能就是为了这个吧,只是,我不知道,这“秘方”真的管用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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