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如松
读老舍先生有关春节的散文,总感觉北方的年味要浓过南方。“过了腊八就是年”,这分明已经摆起了倒计时架势,其实离过年还远着呢!南方过年,一般从“上灶山菩萨”开始,那也只是到了腊月廿三,离过年还有一个星期的时间。
每个小孩都盼望过年,不仅可以穿新衣新裤,更重要的是可以走亲戚、吃零食、喝糖茶。记忆中,我家过年也是从腊月廿三开始的,父母除了要搞大扫除,再就是开始置办年货。当然,在这之前,父亲已经腌好了一方肋条肉,大约有十斤的分量,风干后挂起来。要招待客人了,就切下一条,单蒸一下,就是一碗咸肉,有滋有味。如果正月里有新客上门,那还得腌制蹄髈。那些年,父母手头紧,我曾看到父亲将蹄髈里的精肉抠下一些,另作他用,而蹄髈装在大碗里,外观并没有受到影响。
父亲办年货是从腌年鱼开始的。那个年代,年鱼需要凭票供应,并到供销社指定的门市部购买。一般是一条三斤左右的青鱼,乡下都管它叫池鱼,鱼鳞乌黑乌黑的;再买一条鲤鱼,两根胡子像环桥菱般翘起,鱼鳞黄中带红。刮尽鱼鳞,开肠破肚,旁边的猫咪早已窥伺多时。但猫咪等待的结果一定是失望的,父亲取出鱼鳔,再取出内脏,小心翼翼地剥离苦胆,收拾好鱼肠——除了苦胆,这些都是要当小菜的。猫咪蠢蠢欲动,最终只叼到一点鱼肝悻悻离开。
杀好的年鱼,并不需要用水洗净。头道工序是用盐撒在鱼身上,然后反复搓抹,鱼肚子里也不能忘记撒盐。第二天,用稻草将腌制好的鱼包起来,扎成航空炸弹的形状,用绳子挂到钩子上,束之高阁。一般而言,腌制的青鱼是春节的招牌菜之一;鲤鱼则是新鲜的,除夕当日举行过年仪式,八仙桌上的供品中,少不了一方烧熟的咸肉,一只刚出锅的全鸡,还有一条贴了红纸的鲤鱼。至于其中的道理,我至今也说不上来。
父亲准备的第二道年货,是切老笋干。我至今还喜欢吃笋干烧肉、笋干炒大蒜,显然与父亲喜欢买老笋干有关,这就是所谓的姆妈菜吧。
父亲从供销社买来五六斤老笋干,说它老,有的笋干根部还真留着胡须,好在最终烧酥了,吃起来还是酥的。父亲将笋干浸在一只小缸里,为了看相更好,母亲将淘米水倒入小缸,据说这样浸泡出来的笋干更加白嫩,至于有没有科学依据,反正那时候我是确信无疑的。
浸泡两三天后,父亲将笋干取出来,放入硬柴灶大锅里烧煮。我家的硬柴灶,平时专用于烧猪食,只有杀年猪烧水、烧煮笋干时才发挥功用。烧透焖上一夜,第二天取出来,就可以切笋干了。
父亲切老笋干,简直像举行仪式。不说磨刀不误砍柴工,单就系上围兜,将两条长凳并起来,一头放上砧板,下面张罗一只塑料脚桶来说,也足够排场了。切老笋干,算得上一门技术,先要照着纹路,将整支笋干一剖为二,如果肉头厚实,还要再一剖为二。然后叠起来切,越薄越好。父亲切笋干的时候,用左手食指和中指卡着笋干,右手握着菜刀,像小鸡啄米一样,嚓嚓嚓,嚓嚓嚓,一条条笋干就切了出来。这样切出来的笋干,工序还没有完成,需要放锅里再次烧煮,才能盛出来浸在水缸里备用。小时候过年,我吃得最多的是笋干炒大蒜,如果加肉汤或者添肉片,那味道就更佳了。
那时候,除了准备招待客人的吃食,同样重要的还有置办礼物。春节期间走亲访友,手里不拎点礼物是不行的。年前,父母反复盘算着要买多少礼物:几个长辈老人,得买几包草纸包酥糖;一般亲戚,一个硬板纸饼干盒和一包云片糕就可以了;至亲之间走动,还要增加一盒双宝素。我家有近20家亲戚,照理应该买相应的礼物,但父亲每年只买其中的六成。我担心不够,父亲笑呵呵地说够了,只要先走姑舅家,第二天他们也会来做客,这样礼物就交换回来了。听父亲这么一说,我恍然大悟过来。
写到这里,我想起了一个“小插曲”:那时候过年,零食只有自家炒的南瓜子、盐津豆。这些都吃厌了,就特别想吃硬板纸盒子里的动物饼干,但亲戚没有走完,不能吃,怎么办?我曾经悄悄用竹片拨开饼干盒子的蜡封,倒出几块饼干,然后用蜡烛油烫上,“完璧归赵”,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但偷偷吃了饼干,总有些不安,直到这盒饼干被父母拿去走了亲戚,心中的石头才算落了地。有一年元宵节,母亲说亲戚走完了,拆一盒饼干尝尝,但拆开一看,里面居然没剩几块饼干了。我假装若无其事,心想馋猫不止我一个啊!转眼又想,是不是自己偷吃的这盒饼干又回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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