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镇西

由拳县，秦时长水县也。始皇时，童谣曰：“城门有血，城当陷没为湖。”有妪闻之，朝朝往窥。门将欲缚之。妪言其故。后门将以犬血涂门，妪见血，便走去。忽有大水欲没县。主簿令干入白令。令曰：“何忽作鱼？”干曰：“明府亦作鱼。”遂沦为湖。

上文选自干宝所撰《搜神记》。

干宝（？―336），字令升，东晋文学家、史学家，被誉为“中国志怪小说鼻祖”。《搜神记》是他的代表作，开创了志怪小说的先河，也奠定了干宝在中国文学史上的地位。若与现在网络流行的玄幻小说论辈分，干宝的《搜神记》就是1.0版的第一部。书中所收集描写的，都是当时各地广为流传的民间异事，短小精悍、引人入胜。故事看似千奇百怪、玄而又玄，但其中涉及的古地名、人名、事件等信息，却是丰富多彩，加上干宝自己又是一位写过《晋纪》的史官，因此，散落在文中的这些“边角料”，历来被史志文献采用，具有资料研究价值。这则故事中写的，是发生在由拳县的事情。在秦始皇时，由拳县称作长水县，后来县城陷没为湖，在陷落之前出现一系列诡异的预兆，就是故事中所说的那种情况。长水县和由拳县是嘉兴的古称，县城所在地就是现在的海宁硖石、海昌街道一带，据说当时所陷的湖即硖石的北湖，以前则雅称鹃湖。这些事情在南朝郦道元的《水经注》等地理书中也有记载。

干宝原籍新蔡，即现在河南省新蔡县。根据《干氏宗谱》中的记载，在他刚出道时，做了个“盐官州别驾”的地方小官，盐官就是现在的海宁。由于当时社会动荡不安，永嘉五年（311）发生五胡乱华事件，故乡回不去了。他看到江南这片地方还算安定，盐官虽然小山小水，却也清新秀丽，于是举家南迁，搬到了盐官灵泉乡，也就是现在海宁市黄湾镇五丰村。他看中了菩提山南麓一块风水宝地，修建起一座规模不小的宅院，定居了下来。

干宝的父亲叫干莹，曾在丹阳做官，年老退休后被干宝迎养在此。他父亲去世后，葬在离菩提山东去几里地的海盐青山。干莹有个小妾十分受宠，被干宝母亲怨恨，因此在干莹死后下葬时，被推入墓中一起埋了。多年后，干宝的母亲也死了，按风俗要与先夫合葬，当干家人挖开干莹坟墓时，发现那个小妾居然卧在棺上，面容安详，就像睡着了一样，而且悠悠地苏醒了过来，还讲述这几年与干莹朝夕相处的离奇经历，让大家目瞪口呆。小妾重生回家后，竟能预测凶吉，成了神婆。另有一次，干宝的哥哥生了一场大病，没了气息，大家都以为死了，但身体暖洋洋的并不僵硬，所以没有被尸祝下葬，不久竟也睁开了眼，说是去了一个奇异的地方游历了一趟，描述起遭遇的鬼怪故事让干宝听得神魂颠倒。看来菩提山风水是好，阴气却有点重，但这点阴气可能就是成就干宝的灵气。干宝因家里发生的这些事情，便对灵异怪事产生了浓厚的兴趣，这也成了他撰写《搜神记》的动因和催化剂。干宝家的故事，当然也不是我胡编的，而是在堂堂正史《晋史》中写着。依此而言，海宁黄湾就是志怪小说创作的滥觞地了。

大约在咸和四年（328），北方的军阀苏峻等发动暴乱，大批流民逃窜，南方也不得安宁，干宝在菩提山下的宅院被盗寇强行霸占。干宝这个时候虽然官已经做得不算小了，但在一群蛮横的强盗面前，没有半点用处，一介文人，只能忍气吞声。于是，他只得领着族人避居到海盐青山其父亲的墓舍。老宅除了被占去的，都留给了几个野僧落脚诵经，以保住一脉宅基。干宝死后，遵照他的遗言，被葬在了老宅破败的后花园中。而干家人也不再回去，在干宝的曾孙以后，干氏后人都散居到海盐梅园里一带了，从此都成了海盐人。菩提山的老宅，后来被干宝的六世孙干朴正式捐作了寺庙，叫作真如寺，也叫灵泉寺、菩提寺。从此，超度的佛号和钟声将阴气与灵气真正糅合在了一起，升华成飘逸的仙气，得到了后世文人的青睐。宋代时状元张九成等县中名儒贤达经常前去凭吊，围着寺中“灵泉井”旁的大石桌，与老僧煮泉品茗、坐而论道，成为一地让文人流连驻足、吟诗唱和的好去处。可惜时过境迁，现在寺庙香火早就湮灭了，山也被挖得只剩下一半。只有那口古井，还蓄着幽邃的泉水，仍深藏着这块土地上千年来的传奇故事。偶尔有前去觅踪访古的骚客，还可看见井中泛出一线的青光，仿佛目中流露的静待，抑或默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