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谦

在万众期待中，嘉兴子城遗址公园（一期）于2021年2月5日试开园了。我不禁想起当年子城考古发掘的一段往事。

2015年9月10日，我和浙江省考古所的同事在子城谯楼下焦急等待着，之前我们已经跟着挖掘机清理场地近一个月，就等工人到位正式开工。没想到我们等来的是一群老人，他们骑着电动车，穿着解放鞋，绑着自家的洋镐铁锹，风风火火地开进了子城城门，也正式拉开了子城遗址考古发掘的序幕。

经过一段时间工作后，这支队伍最终稳定在十人左右，四男六女，平均年龄近七十岁。经过多年时间相处，我在他们身上看到了勤劳、朴实、热情、节俭、好学的品格。

首先是勤劳。大学时期，一个江苏籍同学在我老家河北游玩后有感，“你们北方人怎么这么懒，那些老人天天晒太阳，也不做事”。我当时不以为意，心说七老八十了，不得逗逗孙子，晒晒太阳，还出去工作，人家会说他们孩子不孝顺的。到了嘉兴我才恍然大悟，原来南方的老人是这么勤快。

考古工地上民工的主要任务是挖土，刮土和挑土，一天七个小时，偶尔加班。上学实习的时候我们收几方土，推一会儿车就会累得腰酸背疼，而且南方的土质比较黏，更不容易发掘，我就怕他们年纪大了吃不消，影响发掘进度。没想到人家干起活儿来都不带坐下歇歇的，一个挖，一个收，一个挑，谈笑间探沟的雏形就出来了。一聊天才知道，原来他们年轻时候都是干农活的好手，在一个生产队挣工分，这点体力活在他们看来不成问题。

干了一上午，中午终于要吃饭休息了，时间只有宝贵的一小时。我和浙江省考古所的同事会抓紧时间吃饭休息，可他们照样不歇着。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们已经把子城里面的环境侦查到位，哪里有空地，哪里水土好，吃完饭后集体在周边开始种菜，萝卜白菜，黄瓜冬瓜，品种齐全，绿色无害。收拾完菜了，也差不多到下午开工的时间了，还要接着干上三个多小时收工。

在工作时间上，他们极力要求早开工早下班，宁可中午休息时间短一点。我以为他们年岁大了，习惯早睡早起，没想到年轻还是限制了我的想象。他们下工后大部分人还要去买菜做饭，干干家务。这精力和体力，让我们年轻人佩服得五体投地。

这支队伍还有个朴实的特点。《嘉兴府志》对当地民风描述为温和淳朴，这点我感同身受。他们原是南湖边上的村民，有着水乡人的朴实无华。

对考古工地的管理主要就是对民工的管理，一地一村的民风都会不同。嘉兴这群老人可以称得上是听从指挥、作风优良。他们到点就自觉工作，干了多少天，哪天没来，算得清清楚楚，也不讨价还价。工地缺什么，他们能拿的就从家里拿来，男师傅还能就地取材，制造工具，这对工地来说便是解决了后勤的大问题，是考古工地最受欢迎的民工队伍。

对待陌生人缺乏热情可能是我们“80后”这代年轻人的特点之一，但这支参与考古的民工队伍是很热情的。他们热情时最直接的体现是愿意和人聊天。来工地没多长时间，他们便把我的个人信息问得一清二楚，什么籍贯啦，家里人啦，住哪里啦。同样，他们也热衷于各种新闻热点、市井八卦。如果你问起他们嘉兴哪里的新闻、哪里的历史，甚至国际局势，他们都能跟你介绍一下。

他们还有一个特质是节俭。初来工地，我看到他们衣着朴素，甚至有些寒酸，走在大街上没人会把他们跟家境殷实联系起来，不过了解了他们的情况后，我更明白了“人不可貌相”这句俗语。

最初是听说我要买房子时，他们便要把自己的房子卖给我。他们你一言我一语说道：“我博物馆对面有个一百平的。”“我那里有个两百平的，算你便宜点。”……除了房子，便是股票。别看年纪大，他们的理财思想很到位。有一天，一位师傅笑呵呵走过来跟我请假去办手续，说中了两只新股，也只小赚了一笔，给儿子买了辆宝马，而且专业名词说起来头头是道。我立在子城谯楼门洞下，看着他骑着破旧电动车远去的背影，感慨颇多。

俗话说，活到老，学到老。“好学”这个词放在他们身上是再贴切不过了。一般来说，考古工地的民工干到最后都能熏陶成半个土专家，拉线布方，辨别地层，瓷片分类也是有模有样了。最重要的这群老人喜欢提问——“小张，这个瓷片多少年啦？”“这个铜钱是哪个朝代的啊？”“这个应该是条墙基吧。”有时候，我还得向他们请教一下当地的风俗习惯问题，他们也乐于交流。

子城由嘉兴先民始建，历经千年终于由后人重新揭开面纱。我觉得子城考古发掘的这一小段往事也是值得记录和讲述的，故写此文向参与子城发掘的工人致敬，感谢他们的辛勤付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