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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黑河泥

2022年01月12日 10阅读 来源:嘉兴日报

一脚晶莹露水,一脚油菜花香;几束竹林夕晖,满畈稻田金黄。在父母四季耕耘田间的背景里,经历几度夏雨冬雪,1979年,我高中毕业回了家,加入到“修理地球”的行列。

那时,生产队里一年要种春花、早稻、晚稻三熟,虽然人人累得一收工就想躺到床上,但按计划分配购买来的化肥不够用,想增加田力多收成几斤麦子稻谷,一到农闲,村村都大积“土杂肥”,或削地皮泥或沤花草猪羊灰,捻河泥就是其中之一。

深冬,晚稻挑上了岸,春花播下了种,浓霜凝结在路边枯草上。几位上了年岁的老叔伯,按小队长的派工,撑着小木船,载上几捆稻柴,去大运河东岸丹白荡口鱼簖边搭河泥嘴。他们先在陈年河泥潭两边的浅水里插上竹竿,又横着架上几根,连接到河泥潭圩坝,再铺上一层厚实的稻柴,算作是翻驳河泥的流槽。另几位老叔伯则坌几铁搭方田泥,在空白田畈四周垒起米把泥墙,围成个几百平米存积河泥的大床;再在河泥潭上方的堤岸上斜凿个深洞,插上根新鲜竹竿,系上麻绳。

人们懂得,“冬里一船泥,秋里几担谷。”只有多积点“土杂肥”,才能在地里多刨点食。就这样,还未来得及轧一担新米,小队里就开始捻河泥。

上一年,长山河已经开挖。今年,小队里的壮劳力照例去开长山河。长山河是太湖流域治理中解决杭嘉湖涝水南排的重要工程,北起桐乡、海宁,经海盐县通元、澉浦终于长山闸,全长120多里,来自嘉兴及德清的30多万大军日夜奋战在开河前线。

那天,轮到我充当壮劳力去捻河泥。一早,从猪棚里取出捻网,和隔壁阿叔一起,摇橹三吨水泥船,“欸乃”开荡面上结着霜花的薄冰,到三百来亩的丹白荡心。荡心,空荡荡的,炎夏里茂盛的羊水草已经卖给了桐乡、德清人;北风“嗖嗖”起,赤黑河泥在荡底。扦下竹竿,系牢船绳,一脚踩着船帮,一脚踏着舱板,柱起捻网用力往水里揿。捻网由苎麻细绳织成,网口用方铁箍连在两片毛竹片上,口尾用细绳系在竹竿上,不像上伯府的竹篓子。感觉捻网触到了荡底,再握着两根竹竿张开,又慢慢闭拢,如此重复几回,直到一网河泥沉甸甸了,用力捏紧竹竿,提进船帮里;一松手,“哗啦啦”,赤黑赤黑的河泥瞬间躺满了船底。这景象犹如清代钱载《罱泥诗》说的,“两竹分手握,力与河底争。吴田要培壅,河泥粪可成。罱如蚬壳闭,张吐船随盈。”

捻了几网,正为自己人生头一回无师自通而高兴时,汗水却已冒上头顶,北风也似乎暖洋洋的。隔壁阿叔朝我笑笑,问道,“小青年,吃力伐?”我回答说,“嗯。”他又笑笑说,“捻网拎到船帮口,往下沉一沉,再快点拎上来。你试试。”照着他的要领,一个连贯动作下来,果然省力不少;原来,在一揿一提间,正好借了水的浮力。

水平船舷,摇橹到河泥潭边,再一了子(农具,像瓢勺)一了子地掇(方言,舀的意思)到河泥嘴;河泥顺着流槽淌进河泥潭,女劳力揿下系吊在新鲜竹竿上的了子,“噗嗵”一声下去掇满,借助竹竿的弹力,再一了子一了子地翻掇到堤岸上的河泥嘴,任其自流进河泥床。

捻河泥吃力,掇河泥辛苦。了子“噗嗵”一声下去,随即激起一池泥花,开在脸上、溅满裤腿,一点点连成一片片,硬生生弄出个活泥人。

半个月下来,河泥几近满床,上面稀稀密密爬满了螺蛳、小河蚌,间或有小鱼小虾在河泥里跳动挣扎,惟有肥沃的气息随着冬阳在空气中涌动,像是深秋里满畈的稻香。等到河泥面上裂开了口子,小孩子敢在上面寻觅螺蛳,小队里就安排劳力用竹头簸箕一担担地挑到空田畈里,算是早稻的基肥。要是劳力安排得过来,河泥船也会泊在荡滩边,男劳力用粪桶一担担挑去浇麦田,再等着绿油油的麦苗从赤黑的河泥里钻出头来,映照出一片蔚蓝的天空。

除了冬天,初夏时,小队里也安排劳力捻河泥。一层花草猪羊灰一层河泥,最后再厚厚地浇上一层结顶,像酒甏封口一般。过了个把来月,一潭花草猪羊灰沤得又烂又肥,挑到田里作晚稻的基肥。

当然,像我这样捻河泥的新手是不会有意外收获的。记得我哥去读师范前,有年初夏他和父亲一起捻河泥,捻到了一条两三斤重的大鳜鱼。那晚,红烧鳜鱼的香味,一直留在我心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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