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18日下午2时，“明代文人书房与当代极简艺术”沙龙在秀州书局如约举行。

现场读者如云，不少是城中收藏圈中人。光之舍主人刘德成不仅带来他所著的《细木图赞：江南明清木作文房》，更带来书中写到的明代文房器物，形制简约素雅的木作文房也让现场读者一饱眼福。

《细木图赞：江南明清木作文房》，从近千件木作中筛选出130余件木作，多为明末清初用黄花梨、紫檀木制作的文房器具，这些明清木作文房形制简约素雅，体现了明末清初江南文人、士大夫的生活意趣与审美格调。

围绕着《细木图赞》和江南的收藏文化，明代文人书房和当代极简艺术，一场对谈开启。

与刘德成对谈的嘉宾是杭州师范大学美术学院副教授陈乃明，本次沙龙由嘉兴市作协副主席、嘉兴市文学院副院长薛荣主持。

刘德成：艺术品点亮我的人生，我愿意守护它们一段时光

什么原因促使我写这样一本书？我讲个例子。两年前，在扬州地区，有一个铲地皮的（就是收古董的，所谓“铲地皮”是古玩行的“专业术语”）去人家家里收古董，他收了很多东西，人家就请他晚上在家吃饭。这人去厨房帮忙，两眼就不停地扫，最后他的目光停留在人家家里切菜的砧板上。就问人家，你卖哇？人家就说：一块砧板，你拿去算了。听说他最后是花了六十块钱买了。

在人家家里吃饭的时候，他就发了朋友圈，就给我认识的一个行家看到了。行家辗转把这个“古物”给我看，我一看，心就像要跳出来一样，这样的东西，只是古画中见过，实物真没见过。我认为这是明代黄花梨的一个香盘，用来放“炉瓶三事”（指香炉、箸瓶、香盒）。

这个过程——从一户人家的砧板到黄花梨的香盘，这是一个认知，传递的就是一个文化的认识。反过来讲，如果没有人去厨房里发现，没有我们去传递，这个香盘可能就在这户人家，随着每天一刀刀下去，它可能就消亡了。这个消亡其实也是文化的消失，这个时候，我就觉得我有这样的责任去写这样的书。

经过二十年的收藏，写这本书，对我而言也是一个挑战。写这样的书，我认为有两种人，一种人是术业有专攻，然后有文字功底；还有一种人是胆大，无知者无畏，我可能就是第二种人。

明代不管是家具还是文房小件，为什么能达到这样的极简？这和当代的极简艺术（其实）是一脉相承的。

我的书房里有当代艺术家的画作，也有这样明代遗留下来的捧盒。明代宋代的器物，可以古为今用，甚至洋为中用。艺术不分古今，也不分中外。

我去过日本一家叫川村的美术馆，在村一级的美术馆竟然有四张罗斯科（美国抽象派画家，表现主义创始人之一）的画。我去的时候，是一个下午，我坐在里面独独看这四张画，看了两个小时。其实我不是在看，我是在读，读到最后，我有流泪的感觉，它和中国明代的黄花梨是一脉相承的。你有一种共鸣，这种共鸣，会让你感动。

那个馆里还有纽曼（的作品），他一生用了二十四年就画一根直线，我们明代的家具，用了几百年，就是为了那根线。这根线，不管是“八大山人”也好，纽曼也好，还是明代这些工匠也好，都是注入生命的，只为懂得的人诉说。

再举例说明。我在月河地摊买到明代的一个捧盒。棒盒是明代人书房里用来放印章等文房器具小件的。我只要看到这根线条就会激动。你看它每一根线条，不差于纽曼的线条，它的色彩不差于罗斯科的（画）。它们在艺术上，我认为是相通的。

它每根线条看似是直的，又不是直的，难就难在这里。线画直了还没有用，还要有生命，还要活的，难就难在这里。

我们需要探索艺术的高度，不是说明代有多好，宋代有多好，这都是我们要学习的。从绘画上，“八大山人”也好，石涛也好，宋元的画也好，都是经典，但是你学他们，第一你学不了，学了，也没有用，怎么办？要走向未来。

在这个方面，有很多人去做了尝试，前有林风眠，后有赵无极。他们追求的艺术，和明代的人追求的是一个道理。越高贵的东西越纯粹，越纯粹的东西一定越孤独。

我收藏这些文房细物，很少有人交流，我跟谁交流？我跟古物交流。我通过古物，对话古人，从他们的器物身上读到、读懂了工匠所要表达的语言，当时的文人士大夫所要追求的精神和艺术层面的东西，这些都是让我学习，让我前进的动力。

艺术品点亮我的人生，我愿意守护它们一段时光。

生活在嘉兴，这一生，我都感觉很幸运，为什么呢？前有项元汴，嘉兴大收藏家，前无古人，后不一定有来者。

我们生活在嘉兴，不一定知道，嘉兴出的家具和文房小件，都是世界顶尖的。这个地方有冯梦祯、陈继儒等很多文人大家，这个文化圈子决定了嘉兴文房家具达到了最高或者最好的状况。

薛荣：他如果生活在明末清初，肯定是李日华、冯梦祯他们（这些人）的朋友

我翻他的这本书，感受到这本书里面都是好东西。

明人书房的陈设、明代家具审美的特点，联系到中外的极简艺术，把它放在一个大的时空框架内，一个大的艺术审美范畴里，我们再来看明代的家具审美风格，来看明代的小器物所体现出来的审美韵味。在这方面，德成兄是专家，他在世界各地看了很多美术馆，也跟一些从事极简艺术的艺术家是多年的好友。

在他的光之舍美术馆，一边是文房小器物放在书桌上，另外的白墙上就孤零零放着（画家）陈若冰的一幅作品，都是非常协调，非常和谐。

他对明式家具美学那种发自内心的感受和判断力，我觉得，他如果生活在明末清初，肯定是李日华、冯梦祯他们（这些人）的朋友。

明末，嘉兴这个地方，它在整个长三角，整个江南，乃至整个中国，它所达到的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所体现出来的高度，其中（体现）的一个方面，就是收藏文化的兴起和活跃，而且是顶尖的。当以项元汴为首，为标准，以天籁阁为地标。这样的一种收藏文化的兴起，和当时嘉兴整个物质文明是很有关系的。

我看到的资料，讲五代十国的时候，以大运河为界，大运河以西，基本上村庄、城镇建成，人口密集，但是大运河以东一直到黄埔江口，三分之二的地方都没开发，是荒滩、沼泽和湿地。

收藏文化在嘉兴源远流长，到了今天，有了这样一本书，也是非常好的事情。

德成兄的收藏，不仅仅是收藏好东西，也是在收藏人生，收藏故事。

陈乃明：江南为什么会出现那么多优秀的明式家具、文房器物，就是因为文人的参与

刘德成收藏的文房小件门类，材质非常丰富。他买了二十年，恋物惜物，所有的文房小件都留在手上。

我自己出过一本《江南明式家具过眼录》，其中有不少嘉兴地区的东西，铲地皮的人人手一本。估计刘德成先生的书出来，铲地皮的也会人手一本。他写得非常接地气。

我一直在从事明清家具的收藏。明式家具就是极简，符合现代人的审美，北欧的一些家具就是从中国的明式家具汲取精髓设计出来的现代家具，它们的根源就在明式家具。

刘德成先生写了《细木图赞》，我解释下，什么是细木，它体现的是木材本身的原理。中国传统家具、古代家具，在以前，全部是漆家具；到了宋代以后，可能是大漆家具；到了明代以后，家具摈弃了以前大漆家具的做法，用细木来做，细木除了造型美之外，还有材质美、纹理美。

黄花梨大概是在什么时间出现的？目前一致认为的，是在明代嘉靖到万历年间，有出土的实物为证。现在收藏市场出现的是黄花梨家具。人们听到黄花梨家具（感觉）高不可攀。（不过）现在人的观念已经有所改变，现在人的收藏概念，审美第一，材质第二。

黄花梨家具和大名鼎鼎的收藏家王世襄有关。王世襄最大的贡献，就是把明式家具推向世界。当时各方面条件限制，他收藏的只是黄花梨家具，他研究的是明晚期、清早期这段历史时期出现的家具。

文房器物，器以载道，它灌输了文人的审美、思想在里面，是文人审美思想的一种物化表现。江南为什么会出现那么多优秀的明式家具、文房器物，就是因为文人的参与，造就了它在世界上登峰造极的地位。明式家具特别是黄花梨家具，其地位是无法撼动的。

（玩）古玩拼的就是眼力，眼力怎么来？千锤百炼，加上天性。第二，对器物的价格判断。不经过实战，不掏钱，你永远学不会。刘德成先生是真金白银练出来的眼力。

眼力不够的时候，不要有想捡漏的思想。跟谁买？跟行家买。古玩里是有暴富的故事，那是眼力到的前提下。

刘德成补充：买卖归买卖，收藏归收藏。这些艺术品带给我的是精神上的愉悦，不是财富上的满足。我可能算不上什么样的收藏家，但我内心很富有，富有来自内心的富足。买进来，不卖，和它为伍。每个人所追求的目标不一样，都无可非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