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 金卫其

泖口顾书堵

泖口，位于平湖市东北15公里许，是浙沪之界线。因地理位置特殊，又处于长泖之口，故名为泖口，别名龙头。

据史料记载，从吴王阖闾十年（公元前505年）起，伍子胥就在泖湖地区，倡导修筑浦塘，疏导泖湖之水，接通青龙江入海，并围圩造田、扩种水稻、植桑养蚕，使人民过上了安定富足的生活。淳朴的地方风情，经久不衰的耕读传家之风，适宜的人居环境，使泖口成为历代文人雅士修身立说之地。久而久之，厚重而丰润的泖口文化得以形成。

泖口，又名顾书堵，这与南朝大学者、文字训诂学家、史学家顾野王有关。

据明天启《平湖县志》记载：“顾书堵，在县治东北三十六里，傍东泖，相传顾野王读书圃，所撰有《玉篇》《舆地志》各三十卷，《符瑞图》《顾氏谱传》各十卷，《分野枢要》《续洞冥记》《玄象表》各十卷，文集二十卷，名垂书堵不虚耳。”

顾书堵历来是文人墨客雅集的地方，后人仰慕野王的好学、博识、笃行，留下了许多赞美和缅怀的诗句。

宋代王安石有诗云：“寥寥湖上亭，不见野王居。平林岂旧物，岁晚空扶疏。自古贤圣人，邑国皆丘墟。不朽在名德，千秋想其余。”

明末清初学者、海盐人彭孙贻在《顾野王读书台》写道：“丹厓桧柏迥苍苍，独上高台忆野王。鸟迹经霜随藓合，松根过麝出林香。六朝文物沦烟水，双峡云峰冷夕阳。著述未成栖遁晚，可容此地筑茅堂。”

清代词人朱彝尊（1629—1709）写有《鸳鸯湖棹歌》，其诗云：“野王台废只空墩，翁子坟荒有墓门。舍宅尚传裴相国，移家曾住赵王孙。”野王台，是指顾野王读书台，赵王孙，是指赵孟坚，宋太祖十一世孙，居广陈里（今浙江省平湖市广陈镇）。

清光绪年间“泖水长老”俞金鼎，其《泖水乡歌》有云：“野王书堵暮云横，东泖潮来月正明。一阵西风响修竹，夜凉疑似读书声。”

“抢夺”顾野王

大凡历史名人，各地都会“抢夺”，顾野王也不例外。

吴中说顾野王是光福人。光福寺，相传曾是顾野王宅第。寺旁有“墨池”（又称“墨沼”），传说顾野王在此著书洗砚。寺边有祠堂以祭祀。其墓在石湖南下舟村，为苏州市级文保单位。生在光福，墓在石湖，都是吴中的地盘。传说，光福镇的由来也是因顾野王的一句“湖光山色，洞天福地”取名“光福”而来。

上海金山说顾野王是亭林人。据《江南通志》载：“顾野王宅，在华亭县亭林镇。北有湖曰顾亭湖，南有林曰顾亭林，今宝云寺其址也。”又载“读书堆”：“在华亭县亭林宝云寺后，陈顾野王读书于此，堆高数丈，横亘数十亩。林樾苍然，野王墨池在其侧。”我们可以想象，顾野王在亭林的隐居生活，于林间惬意读书，间或编修《舆地志》，优哉游哉，亦是生平幸事。顾野王与亭林的关系相当密切，以至于人们都呼其为“顾亭林”。

吴江说顾野王是松陵人。吴江新近编写的《吴江名人录》以及由俞前、陈志强、张舫澜等编著的《顾野王》都记载：“顾野王（519—581），南朝梁陈间训诂学家，史学家，字希冯，吴江松陵人。”松陵北门外的三里桥东原系顾野王旧宅，称顾墟，是顾野王著《玉篇》之处。宅内有一轩，名为“听江轩”。2007年，吴江市投资数百万元在三里桥东堍恢复重建顾野王纪念馆，以示纪念。

平湖说顾野王是泖口人。浙江《嘉兴市志》，明天启、清光绪《平湖县志》等都有记载：“顾书堵，傍东泖，为顾野王读书圃。”被当时的人称为“鸿儒”，后人也有人称其为“江东孔子儒”。

福建说顾野王是建安人。顾野王幼年跟随在福建做官的父亲顾烜，在建安，即今福建建瓯生活过，那里的地方志也都有记载。

其实顾野王是苏州人，曾长期在亭林、泖口生活和读书著述，从行政地理的划来划去，上海亭林也曾属于吴郡海盐县，江苏苏州、浙江海盐与上海亭林，本来就是一个地方，再说一个人一生到过很多地方，特别是名人，各地都会留下记载，不足为奇。

取名“野王”思先贤

顾野王被认为是百科全书式的人物，据说敢用“王”字为名的，在古代只有三位，之后千年再无人用。一位是骆宾王，另两位还同名，便是西汉时的陇西太守冯野王与晚他数百年的南朝顾野王。

查《二十五史人名大辞典》，数万留名史册者，另仅见刘义王、吾丘寿王二人。而为自己取名“野王”这奇特二字的，仅顾与冯。所谓“野王”，从冯野王的字“君卿”看，有“入为君卿、出为野王”之意。

而《陈书》说，顾野王，字希冯，所以宋人撰写的《松江宝云寺记》就说：“西汉有冯野王，列九卿，性刚洁。顾公字希冯，盖慕之也。”意思是顾野王思慕前人，“希冯”就是希望自己和冯野王一样。那么他取名“野王”，自然也被认为是追念先贤。

顾野王从小生活在“顾氏家山”光福山上，并在山上读书临池，以至池水都染黑了。光福在南朝时称为“虎溪”，光福山称为“包山”，顾野王弟兄三人，二弟顾安国、三弟顾充国都在此长大，他的母亲姓邱，父亲在梁朝临贺王、吴郡太守萧正德王府担任记室参军兼本郡五官掾。由于从小天资聪明、过目不忘，加上祖父、父亲学识渊博并精心培养，顾野王四书五经、天文地理、书画丹青样样出色。

父亲还带着顾野王在军中历练，风餐露宿千里行军。顾野王早吟诗文，夜读五经，不懂之时，就求教父亲，七岁就可以通读五经，知道其大概意思，九岁能写出《日赋》好文章，梁武帝亲信朱异见后非常惊奇，称为“神童”。

顾野王12岁跟随父亲到建安（今福建建瓯），就根据所见所闻写了《建安地记》二篇，长大后通读诗书、经史、天文、地理、占卜等，无所不通，尤其精于文字训诂，还擅长绘画。宣城王为扬州刺史，顾野王和书法家王褒并为宾客，王褒字子渊，梁元帝时任吏部尚书、左仆射。宣城王营造东府，命顾野王绘古贤图像于壁上，命王褒书写像赞，二人珠联璧合、相得益彰，被当时人称为“二绝”。

梁大同四年，顾野王被朝廷授为太学博士，太学为官方在京师设立的全国最高教育机构，朝廷设博士，就是请饱学之士开课授徒，为国家培养人才。同时，顾野王还当上了临贺王萧正德王府的记室参军，掌管军务的文书起草及记录表彰工作。

静心修书著《玉篇》

顾野王生活的南北朝时代，文字使用十分混乱，古老的典籍有着不同的版本，“字书卷轴，舛错尤多”，面对这样的现实，顾野王作为太学博士，决心仿效许慎修编一部规范的字书，许慎生活在汉字由篆体演变成隶体的东汉时期，文体繁杂，文字使用十分混乱，公元83年，许慎进京任太尉南阁祭酒（即博士之长）广泛接触到博士、议郎、儒生，发现他们随心所欲说解字义和经义，许慎看不下去，根据《史籀篇》《仓颉篇》《爱历篇》《博学篇》等字书和文字资料，总结前人“六书”理论，考析文字形体，探求本义，收录秦汉以来9353字，概括出540个偏旁作为部首，历经22年时间，终于修成对中国文字学贡献巨大的《说文解字》。

然而，许慎与顾野王的时代背景完全不同，除了南北朝分裂，因佛教的传入，产生出许多新的文字，加之汉字由隶书向楷书演变，文字使用比东汉时期更加混乱，所以顾野王决心“总会众篇”，“以成一家之制”。《说文解字》以小篆汉字为收字对象，而顾野王的字书以正楷汉字为收字对象，共收录16917字，每字先注音，用反切法标注该字的国语发音，也就是普通话的读音，然后引经据典解释字义，如字义不明确，再加上自己的按语，即“野王案”，为了静心修书，顾野王选择回到出生之地——吴郡古松陵，在吴淞江边“听江轩”中编撰字书，梁大同九年，时年25岁的顾野王编成了中国历史上第一部楷体字书《玉篇》，三十卷《玉篇》奠定了楷体汉字的规范结构、字义和读音。

1500多年来成为历朝历代规范字体，可以说《玉篇》具有划时代的意义，与《说文解字》一样具有同等的文化价值。可惜顾野王原本的《玉篇》在当时就遭人修订、删改，自唐以来，又多次遭到增补，流传至今的《大广益会玉篇》已经失去了顾野王原本《玉篇》的本来面目，虽然增字较多，但释义粗疏，顾野王的按语也被删去。清代末期文字学家黎庶昌、罗振玉先后在日本发现了原本《玉篇》的残卷，认为顾野王原本《玉篇》“释义完备，例证丰富，词义丰富，词义不明时，还有野王按语”。“虽然只有若干残卷，但使我们得见其原貌……有极重要的意义。”

“玉篇”二字，据说来自顾野王父亲指着一个个玉器说：“字如玉一样珍贵。”

顾野王则在《玉篇》的序言中，指出文字可以突破时空阻碍：“文遗百代，则礼乐可知；驿宣万里，则心言可进。”而在日本及韩国，“玉篇”二字，至今仍是汉文字典的代名词。

日本第一本汉字字典《篆隶万象名义》，就是依据《玉篇》编撰而来。原本《玉篇》的残卷，更是在日本被珍视为“国宝”，成为国际性的文化遗产。

励精力行，人皆莫及

有人赞曰“励精力行，皆人所莫及”，顾野王确实当得起这个“皆”字。史称“遍观经史，精记嘿识，天文地理、蓍龟占候、虫篆奇字，无所不通”的这位百科全书式人物顾野王，在《玉篇》之外，又在地理志书方面留下一部重要著作《舆地志》，被认为是“集汉魏以降二百多家地理书之大成的全国性地理总志”。

在《陈书·顾野王列传》出现过的顾野王著作，除了《玉篇》《舆地志》，还有一部《符瑞图》。

尽管非常可惜，三者都已无原著全本，这也正是顾野王不大为后人所知的一个重要原因。

唐代张彦远《历代名画记》中，列举从轩辕到唐的画家，整个陈代，只有顾野王一人。

顾野王在泖口顾书堵读书著述，随着时代的发展与变迁，我们已经无法还原当时具体的真实情景。

泖口，一个看似小小的古镇，一个弹丸之地，但所蕴藏的文化内涵，是如此的厚重而深邃。

今天，重新挖掘整理和关注有关顾野王的历史记载与顾书堵的一些遗迹遗存，这对于弘扬优秀传统文化、传承泖水悠久的历史文脉，是大有裨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