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秀洲区作协会员邵洪海、仲美文和油车港镇吴海深、奚佳四位作者撰写,楼琳琅主编的《麟湖村韵》近日由吴越电子音像出版有限公司出版。该书图文并茂,以文学的形式叙述了油车港十六个村庄的故事。
十六个村庄十六种个性,在他们的血液里,杨溪、澄溪、西湖,仍镌刻着宋元由北而南逐水而居的迁徙印记;千金寺、栖真寺与永昌寺所在的古窦泾,是梵音缥缈的境幽福地;池湾里的那些名门与马厍古街里的脚步,是村庄里的贵族;陈家坝、麦家、濮家湾、钱家桥的大大小小村落,是一个个姓氏浸淫而来的历史;合心、胜丰、上睦的田野里,如是契合着那个时代村民们最美好的憧憬;最绚烂又最让人不解的百花庄,是那个最“牛”的元不花丞相悠步闲庭的庄园。水滋养着村庄,人改变着村庄的形状,而在十六个村庄里深深回响的,却是那些古老的乡村习俗、民间文化遗存和先世们的智慧。
文化是一个村庄最美的姿色。发生在油车港镇十六个村庄里的故事,或远,或近,倾尽了一个个族群口耳相传、薪火传承的不屈。而想在这个拥有云科技的现代之时,用文字细细地去记录村庄里一个个古老的仪典、一条条水的流向、一座座桥梁的纹理、一个个人的行走轨迹……是教化,也是故乡的情愫,更是这个以文化人的时代美好生活梦想的锚。
《麟湖村韵》是一本村庄的水乡文化地图。它的初衷,只是让村庄里那些久远绵长又有棱有角的故事,从隐藏着的时间里走向未来的心里;让村庄里有生活、有田野的人与物,曝光于时代的风华里。在时光的秒针里,这些古老的文化遗存酿造的浓郁醇香,是一个个村庄的内核。而走进村庄的四位写作者,站在村庄的时间之外,追溯,或者聆听,只能凭藉心念里的感应,逆流而上,去采集,或对话。无论是两位生活在麟湖内里的人,还是两位油车港的旁观者,用六个月的时光感受村庄里的每一丝风,摩挲每一件风物,写下了在麟湖边每一个村庄的遇见。
《麟湖村韵》对于挖掘油车港镇村落历史文化和历史文脉,在乡村振兴过程中,对于进一步研究当下乡村的文化传承和文化遗产保护有着积极的现实意义。
《麟湖村韵:油车港镇十六个村庄的故事》
楼琳琅
主编
吴越电子音像出版
栖真养道(节选)
■邵洪海
古刹钟声
宋开宝二年(969),一位衣衫褴褛的僧人云游至秀州麟瑞祥丁安荡畔,身疲足乏。他从麻布褡裢中取出饭钵,又俯身从丁安荡里舀起一钵水,仰脖,“咕咚咕咚”地一阵猛饮。
“甜”,僧人一抹嘴巴,忍不住赞叹一声。
饱饮后,他站直身,环顾四周,荡畔幽静无比,偶有鸊鷉凫水而过。水面上雾气阵阵,仿若蓬莱。僧人收住目光,低头看见满是窟窿的芒鞋和自己在水里清澈的倒影,心随之安静下来。
此处是落脚的好地方。
这位云游僧人法号宝月,落脚后,他便化缘募捐,筑庵以弘扬佛法。传说这是栖真寺的源头。
六百多年后,高僧憨山真正把“栖真”寺的名声叫响。他有著名的《栖真寺置长生田引》一文,有那句经典的话:“地广境幽,绝无尘迹,足可栖真养道,故受此称,盖福地也。”
这位憨山大师是明万历年间的高僧,本姓蔡,名德清,字澄印,原籍安徽。据说憨山大师满周岁时大病一场,母亲在观世音菩萨像前祷告:愿舍儿出家。不久病即痊愈。为此,母亲将大师寄名于本地长寿寺,取乳名为“和尚”。
大师从小聪慧,悟性极高,又得各路高僧指点,后成明代四位高僧之一。明万历四十五年(1617),憨山大师去余杭径山寺,路过嘉兴,应麟溪镇居士沈旅渔相邀,到麟溪畔小住,并去栖真寺凭吊云谷和尚之塔。看着寺庙的断壁残垣,憨山大师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沈旅渔本是麟溪镇的大户,虔诚信佛,看到大师叹气,心中便明了几分。他主动提出可捐田四十八亩,以作为寺庙的田产。憨山大师频频点头,遂写下《栖真寺置长生田引》,动员有善念的百姓共同出力修护寺庙。在憨山大师的引领下,栖真寺又重起袅袅青烟,周围居住的百姓也越来越多,聚而成镇。
据《嘉兴市志》载:“明天启年间,栖真寺占地32亩,殿宇宏伟,雕塑精美,其建筑仿照杭州灵隐寺。”这是栖真寺历史上较繁盛的时期。
我到栖真寺走访过几回,近些年在有心之士的努力下,每年都能看到寺庙在扩建,尤其是那座七级浮屠,更是耀眼。有一年农历除夕前,我曾到寺庙参加过一次类似于年夜饭的聚餐。满桌丰盛的菜,让我看得眼花缭乱,蹄髈、全鸡、全鸭、鱼、虾……应有尽有。我一下子懵了,庙里聚餐还能吃荤。同行的朋友告诉我,这些看似是荤菜,实际原料都是素的。我一尝,果真如此。但修行吃素,为什么要搞些形式上的荤菜,让人费解。
栖真寺里给我印象深刻的还有两株粗壮的银杏树,它们虽没有新塍能仁寺银杏的年岁,但两株齐全,也实是难得。寺庙里香火不断,常有些远道而来的人烧香祈福,保佑平安。
出栖真寺大门,右转,有一上书“千年古刹”的新造牌楼。此时,你若能听到寺庙里传来的钟声,想必会回首,然后驻足聆听。那悠扬的钟声会拂着水面,穿过幽幽的麟湖,唤起你对千年前那个背着褡裢的宝月和尚的念想。
栖真寺文会
栖真寺前就是烟波浩渺的麟湖。麟湖,有东西两湖。东麟湖俗名六百亩荡,西麟湖又分为东西千亩荡。东西千亩荡中间有一条细若柳腰的弹花港(串港)相连。麟湖的实际面积有1500亩左右,周边还分布着很多小型的湖荡。据《嘉兴市志》载,这些湖荡原本是古太湖的一部分,因长期泥沙淤积,高处渐成陆地,低洼处则被分割成大小不等的湖荡。
我绕着麟湖寻觅过几圈,或独行,或与友结伴,每次总有收获。
烟波浩渺的麟湖增加了周边的神秘感。当许景澄等一群人到来时,菱花正好开了。嘉兴郡城在太平军李世贤部占领四年多后,于同治三年(1864年)被平定,总算太平下来了。翌年,百废待兴,书生们尤其摩拳擦掌。咸丰九年(1859年),在年高望重的举人陈雪渔的倡议下,嘉兴、秀水、嘉善三地的学子纷纷汇聚栖真寺,举行规模盛大的文会。这次文会不是《论语》里所讲的“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的沐浴畅怀之旅,而是一次苦读。
许景澄时年刚满二十岁,正是意气奋发的年龄。从《栖真寺文会记》的名单中可以看到,同住嘉兴郡城的还有一位日后也中进士的知名画家谢昌年。谢昌年住在东门蒯塔坊弄,许景澄先去约了谢昌年,两人一同坐船,结伴而行,前往栖真寺。
栖真寺在西麟湖西北角,选择此地聚集学子苦读,雪渔先生是考虑过的。陈雪渔名其炯,太平天国占领嘉兴的前一年,考中举人,他在当地以才学著称。栖真寺掩藏在麟湖之后,景色秀丽,但离郡城不远,来去水路较为便捷,而且麟湖开阔的水面像一道屏风把喧嚣的墟市阻隔开来,怪不得高僧憨山会说“足可栖真养道”。并且此处士子较多,雪渔先生与桃墩的吴大章一商量,便拍板:就这里了,是读书的好地方。
参加文会的共计三十余人,均是当地出类拔萃的学子。他们中日后有成为廪生、贡生的,有考取举人的,也有中了进士的。廪生,又叫廪膳生,即是有生活补助的学生,一般为经岁考两试一等前列者。贡生是挑选生员中成绩优异者,升入京师国子监读书的学子。
文会每月举行两次,每次数日,每日都要完成一个作业,或作诗绘画,或撰文讨论时弊,提出如何使国运昌盛的办法。三十多人,周旋于栖真寺,有时还在狭小的方丈室内,争论不休。不知晓的人还以为寺庙里的和尚吵架,而实际上,这是一次少有的文人真诚相聚,彼此尊重、信任、鼓励,也会毫无保留地指出对方的不足,相互也不会动气。若遇片言精彩之处,举座皆欢乐和赞赏;若有奥妙典籍得到探寻,便会“才锋互厉,沧波乔岳之奇”。这真是“驷牡异力,而俱叶如琴”,大家资质各异,见识不同,却如同琴瑟一般和谐。这是因为参加文会的诸生有一个共同的理想——“待诏公车,既羾羽于霄路”,等待公车接送入京应试,那时便如同长了翅膀飞翔于云霄。
这几年的苦读、交往,对学子们日后的生涯,分量很重。
至同治十二年(1873),文会接近尾声,翌年,同人星散,各奔东西。这些人将参与到清末风云变幻的大潮之中。光绪十三年(1887),出使法、德、意、荷、奥五国的许景澄因母去世丁忧回国,翌年,遇吴大章,眷念文会风韵,遂作《栖真寺文会记》。又请擅篆隶行草的吴受福书碑,再请人镌刻于石。
碑成前三年,吴大章卒。碑成后四年,许景澄因反对慈禧惹来杀身之祸。先是认为义和团攻击外国使馆不合适,后因反对攻杀使臣,阻止对外宣战,被慈溪以“任意妄奏,语多离间”处斩。死前,这个在列强面前唇枪舌剑毫不示弱的外交家,一语不发。时年五十五岁。后人感其忠义,将其和袁昶、徐用仪三人,同葬在杭州西湖的孤山南麓,建有三忠祠。
桃花源记
桃墩有桃花。
桃墩是掩藏在南官荡和北官荡腰弯处的一个自然村庄。
当我沿着东方路往北,至腾油公路转过东,过上睦港和三水湾,便看到村口的那株桃树。时值花开季节,白墙映衬,花瓣的粉格外惹眼,一阵风吹过,缤纷而下。车停在桃树右侧的空地上,沿村路向前,百来米便是桃墩港。
桃墩亦唤陶墩,有人猜测过去是否有陶姓村民居住。事实曰否,《油车港镇志》倒是有记:“该村原有一钱姓大户拥有一个大芦苇荡,荡中有一墩植有大量桃树。桃花盛开时,景色最为优美,故名之为桃墩。”《闻川志稿》也有印证:“旧多桃花,故名。”桃墩里的桃花并不密集,屋旁间或闪出,鱼池边偶有一株,恰到好处。
因桃花而名桃墩,陶墩莫非是音同的笔误。
村内民居密集,小径曲折,这是我初入的印象。过桃墩港桥,见屋旁有池塘,错落出些许空间。有一中年男子在池塘边杀鱼,胖头鲢,足有五斤以上。问起村子里的鱼池,男子说这是老祖宗留下来的,三四百亩。我家原有近十亩水田,感觉已多得有干不完的农活。三四百亩鱼池,与这小小的村落,很难联系在一起。顺着男子的指引,我和朋友往南,穿过小竹林,右转,豁然开朗——一大片水面。
“晋太元中,武陵人捕鱼为业……忽逢桃花林……”有桃花,有鱼池,我恍悟“陶墩”实际是个比喻,陶渊明笔下有世外桃源。故古诗《桑梓吟》也对桃墩有这样的吟诵:“仿佛武陵路,春来花满堤。”“陶墩”之“陶”实是“陶渊明”之“陶”。
桃墩鱼池是一大奇观,若不到水乡北部区域,是很难想象有这样规模的鱼池。且桃墩的鱼池有岁月,我问了几个村里年长的人,都说爷爷手上就有鱼池,至于鱼池到底有多少年,爷爷们也不知道。
翻阅《嘉兴市志》,淡水养鱼之前,先有淡水捕捞。我猜测罗家甸遗址和三水湾遗址的先民或许就有此行为。但淡水捕捞过于辛苦,“渔家处处舟为业”“侵晓家家去打渔”。渔民以船为家,常年漂泊,正如流传的渔民歌谣所唱:“日里像棵浮萍草,夜里像只无窝鸟;头上帽子开花顶,脚上鞋子无后跟……”
所以渔民想到了养殖。《嘉兴市志》载:“嘉兴淡水养鱼已有二千余年历史,但起先规模都不大,直到明清时期,才在低洼湖区水乡逐渐发展。”桃墩是嘉兴池塘养鱼较早的地区,起先鱼苗仰求于外地。明崇祯《嘉兴县志》中说:“池鱼,一名鲩鱼,产楚中,贾人贩鱼秧到此,畜池中……此中不产子。”清代以来,则多求购于湖州菱湖。据此推测,桃墩鱼池至少源于明清时期。熟悉此地的李惠忠先生曾跟我说,南官荡附近的村庄,历史上渔民众多。三水湾、桃墩的渔民习惯用船载着鱼鹰出没于荡间。后来,一些大户就把南官荡边的芦苇墩围起来,作为养殖的鱼池,以胜塘村和桃墩村最为典型。
我们沿着鱼池埂基往里走,遇到一位老先生望着鱼池出神。一问年纪,七十岁,精神状态很好。想到前一次和李惠忠先生来探访,遇到他的一个熟人,从村口的小店里拎了一瓶“嘉兴黄酒”,慢悠悠地走着。问起年龄,八十八。桃墩高寿的老人很多。老人的二儿子承包着很多鱼池,可惜那日天晚,没有细看。
前方有一棵形状很美的树,但被眼前的小土坡遮去了部分。土坡上有星星点点的白,爬上去细看,竟然都是螺蛳和贝类的壳。这些土是秋冬起鱼池时捞起来的。青鱼喜食螺蛳和贝类,喉咙里有石头一样坚硬的骨头,收缩时,可以把螺蛳和贝类的壳挤碎,然后吐出壳,食进肉。偌大的鱼池,当大多青鱼一同进食时,会发出怎样的声音。这让我想到我家养蚕时,喂完桑叶后如同下大雨的声音。
原来土坡遮挡的不仅仅是那棵树,还有更多的鱼池。一望虽有边,数数要一阵。几十个池塘突然像一面面镜子铺展开来,倒影着夕阳里柔和的光。池塘埂基上泥土和草根的颜色,在诉说她们的历史。那棵吸引我的树原来是苦楝树,苦楝子在风中摇曳。它树干粗壮,但因身高和优雅的姿态,一点都不让人觉得臃肿。没见过这么好看的苦楝树。当我再望向池塘时,竟然发现了很多苦楝树,只不过它们没有我身边的那棵高大和优雅。我向村子里的老渔翁请教,原来苦楝树的枝叶可用于防治鱼类车轮虫、隐鞭虫等寄生虫性鱼病。
我久久地站在那棵最高大的苦楝树下,望着这些安静的池塘。《桑梓吟》还有两句诗:“最看村落静,夹岸自成蹊。”一切被时光浸润的事物,都能让人安静下来。
池塘是水乡一只只精致的眼睛。
热点文章推荐
相关文章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