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志平

明代中后期，随着烟雨楼的重新修建，南湖逐渐成为名胜景点。明末清初绍兴人张岱的小品文《烟雨楼》虽以调侃嘲讽的笔调写“嘉兴人开口烟雨楼，闭口烟雨楼”，然而他也承认“然烟雨楼故自佳。楼襟对莺泽湖，涳涳濛濛，时带雨意，长芦高柳，能与湖为浅深。湖多精舫，美人航之，载书画茶酒，与客期于烟雨楼。客至，则载之去，舣舟于烟波缥缈……”他写的是达官贵人、文人雅士眼中的南湖和烟雨楼。而在淡泊功名富贵的隐者眼中，南湖烟雨楼则又是另一番景色和雅趣了。明代后期的周履靖有一套《鸳湖渔唱》的套曲，就写出了隐士笔下南湖烟雨楼一年四季及晨霞暮烟的幽境雅趣。

周履靖（1549—？）字逸之，号梅墟子，秀水人。居南湖边的白苧村，家四周种植梅花，自称梅颠道人。一生布衣，著作很多。其中多有写南湖风光的诗词。其妻桑贞白也能诗文。其中有许多写南湖风光的诗词曲。他也是一位散曲家，有散曲集《鹤月瑶笙》，内容为炼丹修道、赞叹渔隐之乐、赞美自然风光、感叹人生、鄙视功名等。其中《鸳湖渔唱》10套、《梅里樵歌》10套为写家乡嘉兴风光。

曲是继唐诗、宋词后在元代出现的一种新的诗歌体式，它也是一种合乐歌唱的诗。比之诗、词，它在文字上更为自由、平易、通俗。曲在元朝后期传到南方，受南方南曲影响“雅化”了。周履靖的这套写南湖的组曲由十套散套组成，以一个垂钓者（归隐者）的眼光，从各个侧面多角度地反映南湖景色。这十套的题目是：《春江烟雨》《桃浪鳌矶》《杏村沽酒》《烟萝休阴》《曲岸维舟》《斜阳晒网》《蓼渚移灯》《明月投竿》《听潮夜语》《寒江雪笠》。每套又由多首小令组成。

下面介绍其中几支曲子，欣赏古代南湖的美景。

第一支《南仙吕甘州歌》烟波万里，见溪流围绕，屈曲东西。临溪倚岸，闲同鸥鸟忘机。一钩香饵丝纶细，半艇孤篷烟雨霏。歌月浦，钓雪矶，浮名虚利若朝曦。峰如黛，野欲迷，不知谁是武陵溪？

第二支《南中吕石榴花》待风清日丽，花柳斗鲜妍。明媚景艳阳天。桃花锦缀武陵源，看飞红乱堕平川。春波浪暖，羡鲲鲵欲向龙门变。俺把玉饵金钩，寄生涯锦浪珠渊。

这两支曲是描写春日南湖迷人风光及垂钓的乐趣，表达出睥睨功名、寄情自然风光的傲世之情志。“南仙吕”“南中吕”是宫调名，“甘州歌”“石榴花”是曲牌名。首先描绘春日南湖的总体印象，湖上烟雨迷蒙，望不见边岸，四周溪流围绕相连，湖岸弯曲。垂钓者或驾舟，或倚岸，任水风吹拂，钓线飘荡，人也如鸥鸟般闲暇自由，忘却了一切。春来夏去，垂钓者一年四季忘情于湖水垂钓，看得功名富贵犹如晨曦朝露，远望翠绿的山峰，无边的原野，以为是沿着武陵溪到了桃花源。“峰如黛”，按理说这里望不见山，但这里是虚写，突出风光的优美。春日垂钓自然想到烟雨楼前的钓鳌矶，不过这里是“钓鳌”，比喻建功立业。这也表达出作者既欣赏江湖垂钓、又羡慕高中功名的矛盾心情。由此可见，作者内心还是渴望建功立业的。

第三支《南仙吕江儿水》碧草迷芳囿，垂杨拂石洲。奈祝融火骑频驰骤，洪炉大冶难消受。绿阴掩映藏灵鹫。正是清和时候，罢钓归休，沉醉憩酣清昼。

第四支《川拨棹》荷香透。见池中雨未收，羡擎波翠盖新抽，羡擎波翠盖新抽。乐陶陶佳兴遒，醉眠时蝶梦周，爱忘机狎海鸥。

这两支曲描写夏日南湖风光。江南的夏天溽热难当，连鸟儿也躲藏到茂密的绿树中，垂钓之人也罢钓回船。湖中荷花新开，绿叶如盖。一阵风起，乌云推来，阵雨拍打着湖面。垂钓者在扁舟中饮酒消夏，进入到庄子“梦蝶”的境界，忘记了尘世忧愁，忘记了炎炎夏日。

第五支《南仙吕入双调朝元歌》万顷江涛如练，蒹葭两岸连，翠带趁流旋。溪畔芦花，沿堤开遍。倚岸丝纶时展，钓水冲烟。从来荣辱无挂牵，鼓腹乐尧天，空催犬马年。

第六支《前腔》隐隐孤村遥见，斜阳蔼断烟，长啸扣船舷。唤子敲针，向妻纺线。醉卧夕阳西转。钓彻肥鲜，囊中尽余沽酒钱，沙际白云连，江乡去鸟还。

这两支曲写秋日景色。湖水粼粼，犹如千匹白练，岸边芦花开遍，远处孤村炊烟袅袅。丈夫湖边垂钓，妻子家中纺织，稚子敲针作鱼钩。这两句从杜甫《江村》中“老妻画纸为棋局，稚子敲针作钓钩”中演化而成。夕阳下，卖得鱼儿沽酒回家。这样的太平景象，这样的适意生活，就如同水面上那自由自在飞翔的鸟儿，无忧无虑。“尧天”，指太平年成。“犬马年”，指普通人的平常劳作生活。“前腔”，南曲中的名词，指承前一支曲牌名。

第七支《南黄钟画眉序》满径白云铺，小艇迎流棹寒粟。羡剡溪王叟，乘舟往复。寻梅去冻倒骑驴，甘贫的破窑辟谷。

第八支《前腔》玉树影萧疏，水涸江寒鱼处陆。漫乘舟旋煮，山肴野蔌。立程门荷笠穷途，阻蓝关马蹄笃速。

第九支《滴溜子》漫说道沧江浪，翻雪屋，俄顷间宇宙似银装粉筑。叹吾钓寒江孤独。典衣沽酒贯鱼鲜，唱几句巴歈曲，兀的我今堪称为酒秃。

这三支写冬天的南湖景色。白雪满湖，覆盖大地，整个渔舟似银妆粉琢。树叶凋零，垂钓者寒江独钓。这里用了几个下雪的典故。一是东晋王之猷“雪夜访戴”，乘兴而行，兴尽而归。二是唐代诗人孟浩然骑驴踏雪寻梅。三是道家倡导的辟谷（绝食求长生）。四是宋代理学家杨时“程门立雪”尊师求教。五是唐代韩愈因“谏迎佛骨”而被贬至潮州所写《左迁至蓝关示侄孙湘》诗中“云横秦岭家何在，雪拥蓝关马不前”之句。六是柳宗元《江雪》中“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之诗。这些典故，有的表示雪景，有的表示自己贫穷而清高孤傲的个性。巴歈曲，民歌，指他写的这组套曲。酒秃，指酒徒，因饮酒多而头秃。

第十支《南南吕懒画眉》疏林几树晚鸟啼，烟锁江滨照落晖。扣舷鼓楫宴游归，芦渚扁舟系，一盏渔灯映水湄。

第十一支《前腔》吴歌唱罢笑声嘻，渔火篱边止复移，几间茅屋傍渔矶。不逐东流去，钓彻人间是与非。

第十二支《前腔》江空云黮蓼风凄，绿水澄清过棹稀，灯光明灭影高低。听隔岸歌声沸，换酒乘流载月归。

这三支曲写秋日南湖晚上的景色。夕阳西下，暮烟笼罩，飞鸟晚归，树林疏叶枝间鸟儿啼鸣。主人公饮罢驾舟归来，在芦苇蓼草间将船系定，亮起渔灯，微黄的灯火映照湖水。这时岸上和船中传来了棹歌声，一曲唱罢，众人欢呼喝彩，笑声洋溢。为了听歌，湖中停泊的船只纷纷移向岸边。夜深了，天越来越黑了。乌云压着江面，西风吹动江边的芦苇和蓼草，发出凄凄的声响，让人感到秋风萧瑟和阵阵寒意，江面上更冷清了，过往船只更稀少了。西风中，渔船上的渔灯火光随风飘摇明灭。而对岸的演唱却方兴未艾，仍旧是歌声悠扬，人声鼎沸，直到深夜，渔舟在月下归去。

这组套曲使我们了解到古代南湖那种自然淳朴的迷人风光，这也是周履靖自身生活和思想的写照，当然这也是他隐居生活理想中的境界。但也从一个侧面反映了当时嘉兴一带安定宁静的局面。明代中期，嘉兴知府赵瀛决定重新兴建烟雨楼，也有人提出不同意见，当时的状元李春芳在《重建烟雨楼记》中认为烟雨楼是嘉兴的一大自然和人文景观。而社会安定，又使当地百姓于衣食满足后需要精神的享受，如果社会不安定，老百姓衣食难保，还有力量来兴建吗？还有心情来欣赏吗？所以，他认为，社会的安定和发展，“斯楼不可以不复也”。南湖和烟雨楼是国家兴废盛衰、地方社会安定混乱的标志和缩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