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文炜

床，是生活中最常用的家具之一，人们每天都离不开它，《诗经·斯干》谓：“载寝之床。”所以往往又称为眠床。古代有很多关于床的诗词和故事，譬如“东床快婿”。

“床”还有多种含义，《乐府诗集》：“后园凿井银作床，金瓶素绠汲寒浆。”这里的“床”显然不是通常的眠床，而是华美的井栏。同样，杜甫《冬日洛城北谒玄元皇帝庙》诗“风筝吹玉柱，露井冻银床”里的“床”也不是眠床。据仇兆鳌注，认为以前将“银床”作井栏解，但《名义考》中解释为辘轳架，不是井栏。这就是李贺诗《后园凿井歌》中的：“井山辘轳床上转，水声繁，丝声浅。”不过后来多数仍认为是井栏。如宋代吴文英的《好事近》：“飞露洒银床”，一般认为是指井栏，元代熊忠在他的著作《韵会》里说:“唐人谓井栏为银床。”

《世说新语·自新》记，戴渊早年曾在江淮间攻掠商旅，“据（坐在）胡床指麾左右，皆得其宜。”这里的“胡床”也不是眠床，而是一种折叠式的坐具。李白《寄上吴王三首》：“去时无一物，东壁挂胡床。”指的是折叠起来可以挂在壁上的坐具。胡床又称交床，汉魏时从北方传入，《水浒传》第二回：“那一日，史进无可消遣，捉个交床，坐在打麦场边柳阴树下乘凉。”就是提了一个交床，在树下乘凉，现在的“马扎”也是交床的一种。

由于“床”除了眠床外，还有井栏、交床的不同用法，后人对李白《静夜思》中“床”有了不同解释。

《静夜思》原文是：“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这首诗中的“床”是什么呢？一种解释认为就是眠床，但是在室内，诗人躺着怎么“举头”“低头”？所以应该是指井栏。而反对者举出李白的另一首诗《长干行》：“妾发初覆额，折花门前剧。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如果是绕着井，即使有围栏，也不是小孩玩的地方，不怕掉到井里？再说李白思乡怎么要到井边呢。然而如果是眠床，总是靠着墙壁的，又怎么骑着竹马“绕”？

《南京大学学报》2013年第6期发表周同科文章，提出“床”的本义是建筑底座、台基，诗中“床”的本义是“檐廊”，李白望月思乡，是伫立在异乡的檐廊。不过这种说法证据薄弱，认同的人不多，目前还是井栏说和眠床说的影响最大。2017年上海古籍出版社出版注释详细的《唐诗选》，里面对《静夜思》中的“床”不作任何诠注。

我认为以上种种解释都不是最为贴切，“床前明月光”的“床”应该是一种长方形的桌子，也就是案桌。

《周礼·天官·掌次》：贾公彦疏“案，谓床也。”不少古代诗词将案桌称为床，如杜甫诗：“青青屋东麻，散乱床上书。”（《溪涨》），“雨槛卧花丛，风床展书卷。”（《水阁朝霁奉简严云安》），“床上书连屋，阶前树拂云。”（《陪郑广文游何将军山林》），白居易的《东南行一百韵》：“书床鸣蟋蟀，琴匣网蜘蛛。”，卢照邻的《长安古意》：“寂寂寥寥扬子居,年年岁岁一床书。”这些诗句中的“床”都是指案桌，也正是李白《下途归石门旧屋》诗“羡君素书常满案，含丹照白霞色烂”中的“案”。

明清时有一部著名的戏叫《满床笏》，说的是唐朝汾阳王郭子仪六十岁寿庆时，七个儿子八个女婿前来祝寿，他们都是朝中高官，手有笏板。拜寿时要把笏放下，放到哪里，既不会是眠床、交床，更不能是井栏或辘轳架，只能放到一张专门预备的案桌上面，十五支笏放了一张案桌，故称“满床笏”。案桌的式样不一，有的用来放琴，叫琴床，如白居易《和裴令公新成午桥庄》:“游丝飘酒席，瀑布溅琴床。”元代萨都剌《吉安道中》：“度峡冷风欹客帽，卷帘凉月落琴床。”杜牧《郡斋独酌黄州作》：“交横碧流上，竹映琴书床。”既置琴又放书。用来就餐的叫食床，前蜀·杜光庭《录异记》：“拂拭去灰，置于食床上，欲以助餐。”宋代洪迈《夷坚志》：“跳登食床”。孟郊《吊卢殷》：“夜踏明月桥，店饮吾曹床。”句中的床也只能是食床。还有晒药的药床，如张籍《夏日闲居》：“闲对临书案，看移晒药床。”陆游则用案桌晒书：“每年芒种以前，乘好日色，设床暴书。”（《斋居纪事》）。

《静夜思》中的“床”。不如理解为案桌更合理一点，当然也只是一种看法，李白的诗清水出芙蓉，不刻意雕琢，令人反复吟咏体味，也为后人留下了想象和探讨的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