佘德余
明末张岱(1597—1689?)出生于绍兴府山阴县城一个四代通显的贵族之家。他的一生经历了两个截然不同的生活阶段:前期倚靠父辈祖辈的余荫一直过着“余生钟鼎家,向不知稼穑。米在囷廪中,百口丛我食。婢仆数十人,殷勤伺我侧。举案进饔飧,庖人望颜色。喜则各欣然,怒则长戚戚”(《舂米》)纨绔子弟般的生活;入清以后的四十余年,改朝换代成为他人生的转折点,由富贵繁华的前半生转入贫困凄凉的后半生。
张岱是生活于四百年前的人物,他的际遇和机缘与今天所处的时代完全不同。但是他的读书之法,对于今天的我们,仍然具有启示、教育的意义。
张岱作为张家的长房长孙,自幼在祖父、父叔辈和外祖父、三位舅舅追求科举功名的熏陶和管教下,耳濡目染养成了爱好读书的习惯,为此深得祖父、父叔辈的宠爱。父亲张耀芳对他寄予厚望,从他三四岁起就教其学诗、属对、习字,带他一起出入亲朋长辈之家,实习拜见之礼和与人交谈的胆略。万历三十年(1602)正月,刚满六岁的张岱跟随母亲在祖父家,三位舅舅想考考这位外甥。于是出了上联“画里仙桃摘不下”,要张岱对出下联。张岱用手摸了摸脑袋,只稍稍思考了几秒钟,随口对出“笔中花朵梦将来”,二舅情不自禁地称他为“今之江淹”。
万历三十二年(1604),祖父带领张岱住在杭州寄园,一起拜访老友黄汝亨。张岱亲眼看见黄先生“交际酬酢,八面应之,耳聆客言,目睹来赎,手书回札,口嘱徯奴,杂沓于前,未尝少错”(《陶庵梦忆·奔云石》),有条不紊、八面玲珑的场景,使他钦佩不已,暗下决心也要像他那样,于是更加发愤读书。张家藏书十分丰富,经过高祖、曾祖、祖父三代的积贮,已有三万余卷。祖父反复教导其读书之法:凡看经书,不要读各家的注解,让它影响自己对经文的理解。要端坐,集中精神,反复朗读经文十数次至数十次,在朗读中思考求得理解,这样自然就会弄懂。有些文句一时不能理解,就把它记下来,经过一段时间,或者读其他书,或再听他人议论,或在外游览,就会有所感触而豁然弄懂。(《四书遇序》)祖父的教诲指导他阅读了《诗经》《礼记》《左传》《国语》《史记》《汉书》和《论语》《孟子》《庄子》《荀子》《韩非子》等经史子集的书籍,并将其中的有关“文理考校”的人名、官爵、年号、地名、人伦政事、礼乐科举、职官考古、方术伎艺等分门别类摘录,后来编辑成为《夜航船》,俨然就是一部小型百科全书,因而打下了坚实的文字和文化知识基础。
张岱从小不仅爱读有字之书,同时也喜欢读无字之书。他在《大石佛院》诗中写道:“余少爱嬉游,名山恣探讨。”其游踪遍布半个中国,北至过辽宁、河北、山东等省,南至江苏、安徽、江西、浙江等地。所至名山有山东泰山、湖北武当、江苏惠山、浙江普陀等山水名胜,经常盘桓在南京、扬州、镇江、苏州、无锡、曲阜、兖州、杭州、宁波等繁华城市,从旅游中领略绮丽的自然风光,了解各地的风俗民情、各种各样的市井人物,感受当时的市民思想和人文主义精神。张岱奉行“人无癣不可与交,以其无深情也;人无疵不可与交,以其无真气也”的交友原则,这是建立在具有共同爱好和特长的基础之上的交友信条,唯其如此,才能稳固长久。他在结社游览的活动中结识了许多奇人才士,朋友中有当时第一流的文人学者,也有名不见经传的奇人逸士,如工匠艺人、童仆歌妓,三教九流,形形色色,其中多有志节高尚、才艺突出之辈。正如他晚年在《祭周戬伯文》中回忆自己在青少年时期结交了许多知己朋友时所说:“余独邀天之幸,凡生平所遇,常多知己。余好举业,则有黄贞父、陸景邺两先生,马巽青、赵训虎为时艺知己;余好作古,则有王谑庵年祖、倪鸿宝、陈木叔为古文和己;余好游览,则有刘同人、祁世培为山水知己;余好诗词,则有王予庵、王白岳、张毅儒为诗学知己;余好书画,则有陈章侯、姚简叔为字画知己;余好填词,则有袁箨庵、祁止祥为曲学知己;余好作史,则有黄石斋、李研斋为史学知己;余好参禅,则有祁文载、具德和尚为禅学知己。”他从他们身上学到了书本里学不到的许多品德和见识,并以此感到幸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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